我一聽,這可有點意思。隋聲這個人少有獨立見解,而且一般也不主動提出自己的意見,這回怎麼了?錢智商還沒表態管,他就想著要“嚴肅查處”——這可是“仰視”一個超高頻詞組,顯然他認為自己已完全拿準了:這樣辦天經地義。
錢智商顯然也有點意外,含糊問了句:“什麼嚴肅查處?你指的哪些方麵?”
隋聲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比如事先向遊客的引導提示啊,向公安機關的報案方式啊,對相關人的處罰具體細則啊,諸如此類吧。”
錢智商向我瞟了一眼,我能讀懂他眼裏的意思,對隋聲的天真有點無奈,但他畢竟是個有水平的領導,並沒有當即就對助理嗆聲,相反,倒是采取了一個我都沒想到的處理方式。
“好吧,你對這個事的看法我能理解。老實說,我覺得這事處理起來難度極大,基本無能為力。不過,如果你有決心和能力來辦這個事,我也表示支持。”
隋聲看樣子信心滿滿,對錢智商說:“領導支持我,我當然更有信心了。讓我來負責,我就一定要把這事抓實抓好,讓‘穿越遊’真正成為一個安定、和諧、高尚的精神文明建設之旅,決不容許汙七八糟的東西來玷汙!”
他的話語聽來鏗鏘有力,掉到地上都有金屬叮當聲,真不愧是個看“仰視”《新聞聯播》成長起來的純潔好青年。一瞬間,連我都被感染了,身上的熱血即便未沸騰,好像多少也更熱乎了些。本來我已經向門口走去,這時聽他說:“晨老師,別走啊,等會兒具體情況可能還需要你再向有關部門細說說”,就馬上停下腳步,又折回原位坐下,想看看隋聲到底會怎麼辦,配合下未嚐不可。
隋聲像是向錢智商請示,又像是自說自話:“我看首先還是向主管部門——也就是公安部門報案,這是公民的基本要求,也是法製建設的需要。”
因為錢智商沒回答,他有點猶豫,但還是勇敢地走向錢智商大公辦桌上的電話機,稍停片刻,果斷而堅定地拿起了話筒,開始撥號。看來那個號碼,也是他牢記心中的。
我還琢磨他為什麼不用手機,但很快明白了,顯然他認為用這個公司領導的座機更具有公務的性質。
錢智商這時說了句:“把免提開了吧,讓我們也聽聽他們怎麼說。”
隋聲在機子上按了下,接著就講了起來:“玄湖派出所嗎?我是你們管區內的‘紅樓夢穿越旅遊發展公司’的,我叫隋聲,公司總經理助理。我向你們舉報一起——不,應該是很多起,總之,很嚴重的違法嫖女昌事件。事情是這個樣子的:據我們掌握,有一些來這裏的遊客,道德低下,竟到一個叫錦香院的妓院進行嫖女昌活動,當然,其他妓院也有,不過因這個院比較出名,人去得多,情況最嚴重。什麼——當然一次是不可能抓到很多的,也說不準什麼時候。”
這時我們很清楚地聽到對方生硬的回答了:“那就是很零散的嫖女昌事件了。你這讓我們怎麼操作?我們投入很大的人力,卻罰不到幾個錢,這不是虧本買賣麼?”
隋聲聽得呆住了,一句話也說不出。我和錢智商對視了一下,雖然對執法部門可能不會介入的態度已有預料,但是也覺得這個接電話的人話說得太離譜了,簡直不像是個執法部門人說的話,就算你心裏真是那麼想的,也不好就這麼赤裸裸地說出來呀。
但這時,忽然聽到電話裏聲音變了,像換了人:“等等,這位,你還在嗎?”
隋聲機械地回答了一聲。
電話裏的聲音說:“剛才接電話的是個‘臨時工’,協警,說的話不那麼妥當,不能正確代表所裏的意見。請你把情況再說下,好不好?我是這裏的副所長。”
隋聲一聽這些話,重又振奮起了精神,說:“啊,原來不是你們的正式人員啊,我就覺得他說的有點,有點——太實用主義了。”
這時,甄工和鍾老從開著的門走了進來,看來是剛從外地回來。打過招呼,錢智商熱情地把鍾老讓到沙發上坐下來,張羅茶水。而完全沉浸在公事中的隋聲,甚至都沒注意到屋子裏新來了人,在重新認真地向對方介紹情況。
他說的事也引起了甄工和鍾老的注意,也關心地聽起來。
對方這回顯得認真多了,問道:“你說的這個錦香院,具體位置在哪裏呢?”
我心想,這個副所長看樣子還挺重視此事,真會管麼?
“哦,就在遊客‘穿越’過去的那個大都城中啊,一條挺繁華熱鬧的街上,是叫——對,群芳街。那時沒有門牌號,但那條街不算長,挺好找的,因為它的招牌就高高地掛在那裏。”隋聲的記性還真不錯,把我剛才彙報的內容都記住了。
“怎麼,你講的是‘穿越’過去的地方?就是說,不是我們現在的金陵市?”對方的聲音陡然升高了。
“是啊,所以說這個事才更值得關注,那些遊客嫖客明顯是在鑽空子呀。我們當前正建設社會主義精神文明,社會上不好找非法的**場所了,他們便居然想到利用‘穿越遊’來滿足他們陰暗腐朽的欲望,必須高度關注,及早打擊,防止‘黃’毒在那裏泛濫成災!”
“理論上你是對的,但實際就難辦了。你看,過去那個時代,就算我們警員跟著穿越過去,可是沒有執法權啊!你們的旅遊項目,我也聽說過,穿越過去都是換了古裝的,是不是?表明我們的身份都很成問題的。那時的妓院老板哪知道什麼警察呀。何況既然招牌高掛,應該是得到當時政府許可的。過去說,鐵路警察,各管一段,我們現代警察,也隻能管現代的事,過去時代的事,別說嫖女昌,就是殺人,我們也管不了。我說的,你能理解吧。”
隋聲拍了下腦門,說:“嗨,瞧我,忘了你們就是警察,完全用不著跟你們隱瞞‘穿越遊’實際情況的。實際上,我們是按市局刑警同誌的指示,為了給一些逃犯設個套,才不說這個‘穿越遊’其實隻是到虛擬的紅樓夢世界的。那些個地點、人物等,都是用電腦模擬出來的,包括那個錦香院。既然並不是真的去了古代,你們當然就還有執法權,嫖女昌其實就是在我們眼皮子底下發生的,跟到本地的**場所性質應該是相同的。”
“原來是這樣啊。你說,是完全由電腦模擬出的虛擬場景?哎,那我們也沒法查處。現在的法律,哪條說嫖虛擬女支女是犯法的?而且,光處理嫖客不管**女,這事兒就斷不了,可你說,怎麼處理這虛擬女支女吧,能把她從電腦裏抓出來蹲拘留,還是罰款?你能讓她給你打證言,說是哪個嫖客嫖了她,給了她多少嫖資?可沒這個證言,你又憑什麼來處理那些嫖客呢?個人看法,這其實像是**,比如花錢買個充氣娃娃什麼的,那是低科技,而這個虛擬女支女,則屬於高科技。找不出明顯的諸如傳播性疾病、攪亂社會治安、破壞婚姻家庭等社會危害,我看我們公安部門真的管不了,這是個法律的盲區啊。”
其實這是我和錢智商早已預料到的回答,所以我們心照不宣地根本都沒想要拿到幹部會上討論,算計到公安部門都沒法管,我們當然就更沒法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