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晚興奮之餘,我決定響應錢智商的號召,上我們“穿越遊”的官方圍脖,幫助增加人氣。
這一看才知道,這裏果然冷清,沒多少人訪問,這也難怪,由隋聲主持,差不多把這裏辦成了一個微型小學生思想品德教科書。除了我們的主要業務介紹、遊客須知、公司公告等,就是一再教導遊客要遵守公德,在穿越到紅樓夢時空時,不要給偉大祖國的光輝和諧形象抹黑,等等。
而且,裏麵那麼多美女的圖片都沒放上去,卻放了那麼幾張老年遊客稱讚旅遊長了曆史知識的照片。
我歎口氣,不管怎樣,一個字,還是得“挺”,一連注冊了好幾個“馬甲”,“加關注”成了“粉絲”,進進出出“訪問”、編點“留言”大肆稱讚“穿越遊”“太讚了”。
就在這時段,看見“粉絲”數量又增長了三十來個,看來公司別的人也在像我一樣幫著增人氣呢。
不過,就算我們全公司的人都來,人人弄了十幾個“馬甲”來做禦林“水軍”,又能怎樣?對外邊能產生多大影響?
我掏出手機,真想馬上給錢智商打個電話,想想又放下了。
我在公司一直以誌願者身份出現,從不評價(表揚除外)別的部門的工作,更不在背後向領導“進言”,這贏得了大家對我的尊敬,有很好的人緣。況且,隋聲那麼一個單純的青年,我就更不好這樣,雖說完全是為了公司工作。
好吧,但願錢智商能發揮他在用人方麵的特長,及早發現隋聲幹這個不行,趕快換人。
第二天下午五點,就是定好的市紀檢監察會議的宴會——不,“聚餐”(這是他們的口徑,別說,換個詞感覺就是不一樣)時間了。
兩輛麵包車和兩輛大巴開進了“夢樓”院裏停車場,一大群表情嚴肅、舉止穩重的幹部們井然有序地從車裏下來。
早已等在這裏的公司領導錢總、甄工及隋聲、蒼井溢、周泉馨、小成等接待人員,走過去向從麵包車上下來的紀委、監察領導表示歡迎。
我剛從紅樓貴族大酒家那裏回來,知道一切就緒,所以很悠閑,就在旁邊看會熱鬧。
這一次,陣陣少不了的淩吉卻沒有來,而且也肯定不會到裏麵去,原因不難理解,雖然紀檢監察常在人家大吃大喝時照相取證,卻大概不希望給他們拍照,即使是正常的——會議“聚餐”。
在錢智商他們的引導下,與會人員很快就進到兩個接待廳裏,原本空空的廳馬上熱鬧起來,老One和六七個男女操作員都等在這裏,馬上就開始了進入的操作。
客棧那頭,這回沒有雇轎而是雇了五輛馬車,由於路很近,來回跑幾趟也就可以全接過去了。
正想回紅樓我占的座再進係統看看,甄工領個人過來了,招呼我等一下。
這人和甄工年齡差不多,甄工介紹說:“老晨,這是我內弟吳明國,會務組的。他想再了解點事,我看錢總忙得很,又是裏邊的事,你大概也能知道。”
我們握了下手,“歡迎,我們這兒好像頭一回接待你們這一行,是吧?”我知道有的單位像組織春遊那樣集體來“穿越”過。
“可不是。我們一是不會去遊山玩水,二是也沒有時間,一天忙忙碌碌全撲工作上了。這一回開會,黎書記下定決心,說無論如何要讓大家放鬆一下,好好吃頓飯,這才會到這兒。”
這話不知怎麼讓甄工反感,冷冷地說:
“算了吧,你們一天忙忙碌碌撲工作,忙出什麼名堂了?你們查出多少腐敗?剛才我們有程序員開玩笑說你們是‘殺毒硬件’,我就說,什麼‘硬件’,連個‘軟件’也夠不上。”
吳明國可能也沒想到姐夫冒出這麼個評價,有點狼狽,但顯然不服氣甚至惱火,回話也不客氣:“大哥,你是個搞軟件的工程師,對我們的工作別妄加評論好吧?我們難道還不‘硬’,又怎麼‘軟’啦?你知道不知道我們一年查處多少案件?上千件!被處理的就有十幾人!”
甄工卻冷笑一聲說:
“正因為我是個軟件工程師,我才那麼說。你們係統有多少人,也成百近千吧?查處上千件、處理十幾人很了不起嗎?電腦中通常隻裝一款殺毒軟件,而一年網上會出現多少病毒、木馬?前年中國新增加的就突破了一千萬,現在就更多了!知道殺毒軟件是怎麼運行的嗎?學學吧,如果它也是那個效率,隻怕全世界的電腦都已中毒感染了!”
吳明國看來對他姐夫這樣純粹搞技術的人不怎麼瞧得上,說:“哥啊,我們這可是同活生生的人打交道,怎麼能類比你們那一堆冷冰冰的機器,哪有可比性呢?”
“道理是一樣的。我來告訴你殺毒軟件運行的規則吧。
那就是不管天王老子的程序,一律一視同仁,都要查。操作係統按說是電腦的最高‘領導’吧,它照樣查,而且要先查,看是不是被病毒感染了。
在它眼中,沒有誰是不能查不用查的。而且今天查過了,不等於說以後再不用查了,它天天查也是正常的。而且,它查的非常有效率,靠的就是查病毒的特征碼,又快又準。
再看看你們吧,先就設定這不能查那不能查,絕大多數的幹部是好的和比較好的,腐敗的隻是極少數,你查過了嗎,怎麼就能肯定某個具體單位腐敗的就一定是極少數?莫非幹部還按你們給的比例決定自己腐敗不腐敗,‘極少數’湊夠了剩下的人就決定清正廉潔了?
現在的社會,經濟規模這麼大,官員‘感染機率’比電腦感染病毒的機率隻會高不會低!現在腐敗分子有多少‘特征碼’啊,裸官,多處房產,有情婦,戴名表抽高檔煙……多了去了,而且明晃晃就擺在那裏,我問你們,有對付這些‘特征碼’的速查機製嗎?”
甄工這一番話,連我也震驚了,頭一次看見他這樣“演講”般地說話,如火山迸發,熱力四射。
其實每個人的心中都有一座激情的火山,隻不過有的人在長年的生活中,被周圍的寒冷環境散失了熱量,被年齡增長帶來的冷漠封閉了“岩漿”通道,漸漸地,他心中的活火山就變成了死火山。
果然,吳明國也被甄工的突然暴發給驚呆了,張口結舌地應對不上來。
半晌,他才說:“現在就是這個機製,有什麼辦法?知道那句話麼,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們要按你說的殺毒軟件那樣運行,也許還沒殺得了一個病毒,就先被刪除了。”
“是啊,我看你們這幫官場的人,就想的是怎麼保住自己官位,然後再創造點政績往上升。所以我才說你們不是殺毒硬件,連軟件也算不上呢。嗨,跟你說這些幹啥呢,我今天是怎麼了?”
說完,他聳聳肩,又恢複了那副技術人員總在冥思的神情,剛才的激情像潮水,忽然間就消退了。
吳明國看看他,眨了好幾眨眼睛,才轉頭跟我說:“瞧這岔打的,我想跟你說什麼來著?啊,對了,到那邊就餐的場所,咱們的遊客不會也同時在場吧?”
想不到這時甄工又搶著代替我回答說:
“當然不會的,我們早替你們這些最怕人議論的紀檢監察幹部安排好了。真是的,如果你們******讓老百姓滿意,他們早就敲鑼打鼓請你們喝慶功酒了,你們何必還怕什麼影響,悄悄跑到那邊吃頓飯。”
甄工這像是大地震後不經意間又來了個餘震,火山噴發完又咕嘟冒了下岩漿,大潮消退後波浪又朝岸上再拍了下,也算是強弩之末了。
不過,這還是讓他小舅子有點受不了了,一跺腳,跟我說:“瞧瞧,我今天就是到這裏來一下,怎麼就惹得他這麼不高興,說了這一大堆話。這可真是到了你的地麵上了!”
我趕緊給勸和,說:“你別生氣。我知道我們甄總,他根本不是針對你的。搞技術的,往往愛把技術原理往社會別的事上聯係。其實,你們工作幸苦誰都知道,又最自律,連喝口酒都得晚上在家裏偷偷喝,一舉一動都注意維護形象。******,很艱巨,其實是全社會的事。就算個別機製不那麼適應新形勢,中央這麼重視反腐,相信也會在實踐中逐步改進的。”
做過媒體記者,我說的話當然就圓滑了,吳明國聽得頻頻點頭。
我又朝甄工使了個眼色,意思是別再跟小舅子叫真了。
甄工大概也意識到自己太激情了,也就沒再吭聲,這場“軟硬件風波”才算過去。
我進係統時還在想著剛才的事,吳明國也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數天前連市長也流露過這個意思呢。怎麼人人都認為自己在“江湖”上呢,怎麼人人都覺得事情由不得自己,做不了主呢?
看來,“江湖”這“江”,像長江那樣寬廣浩大,像瀾滄江那樣激流洶湧;“江湖”這“湖”,像洞庭湖那樣浩瀚遼遠,像青海湖那樣鹹澀苦逼,任何人在其中都顯得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