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安慰畢玉,學生科一位女性副科長還要求畢玉與她再演習一次,她建議二人第二天同一時刻同一光照情勢下一同進入田徑場女廁,由副科長扮演畢玉,蹲在畢玉蹲處,而請畢玉扮演"流氓",站立於鄒曉騰原站立小解處,試試究竟在那裏能看見什麼。事實證明,未必能看見什麼,這才好不容易打消了畢玉為保全名節而自裁的念頭。(人們議論說,幸虧畢玉沒有自殺,要不,一有了人命,他鄒曉騰可就得償命了。)
這邊鄒曉騰死死咬定他是無意間搞錯了。他這個人本來就是精於大事,疏於小事,他經常在考慮一些發明創造,哲學科學,國際形勢……卻常常在日常俗務中恍兮惚兮。例如,他甚至有一次半夜起來解手後進錯了宿舍門,鑽到了別人的被窩裏。
好一個鄒曉騰,他可比李門堅強多了!不管你是硬也罷,軟也罷,啟發也罷,恐嚇也罷,死活決不承認自己的誤入女廁所還有什麼思想動機根源意圖。誤入,誤入!他強調說,刀擱在脖子上也隻是誤入,要殺要剮,那可就由你們了。
流氓問題雖然難以定案,鄒曉騰還是因為功課跟不上被勒令退了學。退了學之後,發表過描寫他的先進事跡的長篇特寫的青年報又發表了揭露他的醜惡麵目的更長篇的特寫,特寫裏寫了他進入女廁所"搞了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特寫前附有編輯部的編者按,聲稱本報數年前發表了為鄒曉騰欺世盜名而搖旗呐喊的文章,這是因為報人鼻子不靈,在階級鬥爭的風風雨雨中患了傷風感冒鼻竇炎,沒有嗅出鄒曉騰身上的剝削階級的爾虞我詐的臭氣。這篇文章一出,全國青年爭說鄒曉騰,一些地方報刊還組織了筆談:主題是"我們從鄒曉騰事件中汲取什麼教訓"。還有的報刊發表了漫畫,畫著鄒曉騰鼓著腮幫子吹一條牛的臀部,把牛吹爆了。一正一反,一神童一騙子,反差愈大刺激性愈大,趣味性也愈大,鄒曉騰的知名度也愈高。臭名遠揚,逆風三千裏,鄒曉騰找工作找出路也就愈難。好家夥,哪個單位領導活膩了敢收留這樣的臭狗屎!甚至K市市委一位書記為了貫徹黨的政策親自出馬為鄒曉騰找了幾個地方,也被拒之門外。看來,人們的階級觀點與原則性警惕性比書記的麵子還強,真是可喜可敬。無法,鄒曉騰在K市流浪了五個月之後,他卷鋪蓋回了原籍農村。
這樣,在一九七八年,形勢發生了重大變化以後,鄒曉騰便以苦大仇深的受江青的迫害者的身份展開了活動。一連串的事情都發展得飛快,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當初倒黴是兵敗如山倒,說完蛋就完蛋。如今時來運轉也轉得飛快,高屋建瓴,說轉運就轉運,除了中國人誰也活不了這麼熱鬧。一九七九年三月,《SS文學》的一位乳臭未幹的新任主編決定在刊物上公開為鄒曉騰平反。反正當年折騰老主編和鄒曉騰那當兒他還在撒尿和泥,如今上級規定,哪兒搞的冤假錯案就由哪兒負責平反,他也就照辦無誤。一九七九年十一月,M省科學普及協會為已故主席平反,順便也平反了鄒曉騰。一九八○年四月,K市大學為鄒曉騰平反,撤銷原勒令退學的決定,雖然事實上鄒曉騰隻修了大學的不到四分之三的課程,最後校方遵照平反不留尾巴的原則,給鄒曉騰補發了畢業證書,承認了鄒曉騰的大學本科畢業的學曆,並趕緊由國家分配了工作,分到了G省科學技術工作者協會。並給了他五百元的安家費。
於是勢如破竹。一九八○年鄒曉騰入黨,省報為此還發了一條消息。消息中又重新引用了他的詩歌名句"造福人民一千次,一萬次,一億次!"
一九八一年鄒曉騰被補選為市科協理事。一九八一年又被臨時圈定為科協常務理事。一九八二年在省科學工作者代表大會上當選為正式的理事。在理事會全體會議上當選為常務理事。一九八二年初鄒曉騰當選為區人民代表並擔任區人大常委會科教文委員會委員。他欣喜若狂。在終於複刊但已麵目全非的SS月刊上發表了一篇別開生麵的自寫自況的報告文學:《從村莊到人大常委會》,內分五個小標題:"起了個五更,卻沒有趕上集"是其一,"風雷滾滾見本色,艱難困苦玉汝成"是其二,"把一條魚放逐到了大海,我走在與人民結合的道路上"是其三,"兒不嫌娘醜,兒也不記恨娘打,因為兒就是娘身上的肉"是其四,"人民是科學的母親,科學永遠屬於人民!"是其五。這篇文章發表以後,深受領導肯定,於是傳出了要選他擔任區人大常委副主任的消息。鄒曉騰自己見人就宣布這個消息:"我要當副主任了!我要走上正規仕途啦!"他一邊說一邊笑,笑得合不攏嘴,並發出一種愚魯粗鈍的哈哈哈聲,每一聲如木槌捶到了木墩上,令人麻木而退避三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