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李門涕淚滂沱起來。他接過馮滿滿的話,他幾乎是哭著說:"同學們,同誌們,我那個時候才八歲呀!"
"不是八歲,是八歲半快到九歲!"侯誌謹義正詞嚴地指出。
"噢,是的是的,也許是九歲。"
"九歲就是九歲,九歲就不是八歲。是九歲為什麼要說是八歲呢?"
"……"
"好,七歲也好,八歲也好,你已經知道什麼叫槍什麼叫瞄準了。不然,你怎麼可能會去玩槍呢?當然,你是玩,你不是真正的暗殺者,你還沒有構成反革命殺人罪,所以你的問題並不是由公安部門處理。我們又有誰說你是反革命殺人犯呢?我們現在問的隻是思想,思想,思想!能夠因為你是八歲的孩子就不聞不問麼?能夠因為你是個九歲的孩子就認定你沒有思想了麼?我看不能。即使是玩具手槍也罷,你是不是會把槍對著你的爸爸或者媽媽呢?你是不是會把槍對著你的老師你的班主任你的校長呢?你是不是會把你的手槍對著……呢?不會的,那麼,怎麼解釋你用手槍對著我們的首長呢?是因為你愛首長麼?是因為你擁護首長麼?是因為你反對國民黨麼?是因為你……麼?你覺得你那樣突然從角落裏躥出來,舉起手槍就向首長的車子瞄準是正確的麼?你此後是不是一見到領導同誌的汽車就瞄準放槍呢?"
"沒有,沒有,我再也沒有……"
"既然沒有問題為什麼不再接再厲地做下去呢?你不是覺得你做得很好嗎?"
"沒有,沒有,我沒有覺得我做得好,我覺得我做得不好……"
"那就對了嘛,是不好嘛。可為什麼不好呢?不好為什麼還要這樣做呢?你想過沒有,如果你手裏拿的是一把真槍,會有什麼後果呢?"
"我……"
"你說吧,你有沒有錯?"
"這個這個……"
"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何必這個那個的呢?"
"我錯了。"
"好!好!好啊!不管多麼嚴重的錯誤,承認了就好,承認了就能改正。我們都說李門是好同誌嘛。我看咱們的會開得好,咱們的會議已經結了一個小的果子了嘛。李門同誌他承認自己錯了就好,認了錯什麼都好商量。至於是什麼樣的錯誤,錯誤是怎麼造成的,它的思想根源、階級根源、主要表現、危害及克服的辦法,我們明天再繼續研究討論,大家看好不好?"
齊聲說好。能夠散會睡覺了,敢情好。
散會以後,侯誌謹特意跑到李門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鼓勵說:"小李呀,現在正是考驗的時刻,你要挺得住呀!你要經得起考驗呀!"他說這個話的時候眼睛裏噙著淚,李門的眼睛裏也充滿了淚水。
李門突然想起了高中最後一年他主持的對女生簡紅雲的幫助來了,苦口婆心,真誠熱烈,請君入甕,眾口一詞,不容分說……這一切如出一轍,這就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隻不過他的被幫助比簡紅雲的處境要狼狽得多了。現世報呀!
"不,你不能認錯。一個小孩子玩,這又有什麼錯誤不錯誤的呢!"
第二天,馮滿滿起得很早,她起來以後就拿起宿舍的暖水瓶去鍋爐房打開水。心有靈犀一點通,在鍋爐房門口,她看到了同樣早早地起床--也許是徹夜未眠的李門,他正焦躁地等待在那裏。她立即嚴正地告訴李門上麵的話。
一開頭,侯誌謹召開黨員和積極分子會的時候,說了李門如何如何,確實讓她嚇了一跳,她不知道李門究竟是犯了什麼事。及至開完了會,她反而放下了一半懸著的心。
"不行啊。不行啊。不行啊。"李門愁眉苦臉地說。
"沒有別的辦法。你一定得咬住,那時候你隻是一個小孩子,你毫無政治用意。"
"那我的態度……"
"態度就態度,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能承認錯誤。這種錯誤承認起來還了得!"
"可是……"
看看又有更多的同學來鍋爐房打開水,馮滿滿不敢戀戰,她說:"你自己要弄明白!我看那個你有點糊塗。我不能再說別的了,再說別的我就要犯錯誤了。"這時她看到了遠處走來的鄒曉騰,她忽然臉色一變,公事公辦地大聲說:"你一定要相信組織,相信群眾,認真地清理自己的思想,通過這次交心,把自己的思想覺悟提高一大步!"說完,她立即走開,與鄒曉騰說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