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3 / 3)

宋詩有四靈體,謂翁靈舒、徐靈淵、徐靈暉、趙靈秀也。按靈舒名卷,詩曰西岩集。靈淵名機,詩曰泉山集。靈暉名照,詩曰山民集。靈秀名師秀,詩曰天樂堂集。馮定遠雲:「四君詩薄弱,其鍛煉處露斧鑿痕,所取者氣味清淳,不害詩品耳。」又雲:「清詩有僧氣、山人氣,皆是俗。四靈雖寒苦,卻無此病。」馮已蒼雲:「四靈氣味似詩,所嫌者用思太苦,而首尾多餒弱耳!」

明製,京官三品以上例予諡;其品秩未高而侍從有勞,或以死勤事者,不拘成例。又詞林始得諡為「文」,若非詞林而得諡為「文」者,「文」字必係於他字之下,若端文、忠文之類。又吾友汪西京 【 沈琇】 述鄂相國之言雲:「不由詞林而入相者,亦諡為文。」以甫拜命,無所謂閣老衙門,即在翰林院蒞任,坐居中,故稱中堂。雖掌院蒞任,亦隻坐東偏,避相國坐處也,中堂諡「文」以此。然明之魏文靖驥、葉文莊盛、吳文恪訥、姚文敏夔四公,皆不由翰林,亦未嚐入相,而亦諡曰「文」,則又不知何說也。

火有文武之稱,蓋言其緩急也。參同契爐火說雲:「始文使可修,終竟武乃陳。」又雲:「首尾文,中間武,此即文武火之始。」又曹唐詩「自添文武養丹砂」,又司空圖詩「文武輕銷丹灶火」。

明太祖既登極,避勝朝國號,遂以元年為原年。民間相傳如此,而史書不載。

古者名以正體,字以表德,以孔門言之,有字其祖者矣,如「仲尼祖述堯、舜」是也;有字其師者矣,如「仲尼日月也」是也。蓋古人敬其名,則未有不稱字者。自宋人多著別號,於是有卑幼不敢字其尊長之說。然當時大儒如朱晦庵、魏鶴山之徒,猶不謂然。自明迄今,人尤重號,一登仕板,遂不複以字行矣。方遜誌與潘擇可書雲:「交際之崇卑,稱號之輕重,固有常禮矣。非尊而尊之,過也;非稱而受之,愧也。若某之少且愚,字之已過矣;於字加稱號焉,於稱號加先生焉,於禮得無不相似乎?」近華陰王山史與人書雲:「今人相稱字,輙曰某翁、某老。近日市井屠沽,莫不皆然,可笑也。子貢、子思皆字謂聖人,未聞有罪其肆者。」觀方、王兩先生之言,知前輩於稱謂之際,不肯苟且如此,吾輩當知所法矣。

別號古人所無,不知起於何時。或雲自寒泉子、樗裏子始,至唐而漸眾,至宋而益多。近則市井屠沽,皆有庵、齋、軒、亭之稱。若止有字而無號,吳次尾所謂如此大雅之士,吾不數見也。嚐見祝希哲前聞記載江西一令訊盜。盜對曰:「守愚不敢。」令不知所謂,問之左右,一胥雲:「守愚者,其號耳!」則知今日賊亦有號矣。此等風俗,不知何時可變也?

五月時有養日,十月時有養夜,言浸長也。見夏小正。

方虛穀律髓一書,頗推江西一派,馮已蒼極駁之,於黃、陳之作,塗抹幾盡。其說謂:「江西之體,大略如農夫之指掌,驢夫之腳跟,本臭硬可憎也,而曰強健;老僧嫠女之床席,奇臭惱人,而曰孤高;守節老嫗之絮新婦,塾師之訓弟子,語言麵目,無不可厭,而曰我正經也。山穀再起,我必遠避,否則別尋生活,永不作有韻語耳!」餘謂江西一派,雖不無可議,然涪翁之作,即東坡亦極賞之,何至詆毀若是。已蒼之論,亦殊失其平矣。

人懷不良之心者,俗諺輒曰:「黑心當被雷擊。」而蠶豆花開時,聞雷則不實,亦以花心黑也。此固天地間不可解之理。然以物例人,乃知諺語非妄,人可不知所懼哉!

江陰湯廷尉公餘日錄謂閩之林泉山四代進士,江西之彭文憲二世閣老,以為卓異。而本朝桐城張氏亦二世閣老,昆山徐氏則兄弟三鼎甲,宜興吳氏則五代進士,長洲沈氏、磁州張氏、泰州宮氏、吾邑蔣氏則四代進士,長洲彭氏則祖孫會狀,德清蔡氏則從叔侄兩狀元,可謂超越前代矣。

徐充暖姝由筆雲:「淮安楊林會試投卷。夏桂洲呼謂之曰:『近日大同逆首有楊林,汝當易此名。』遂增一字作楊上林。」本朝康熙間,有滿洲人揆敘者,曾為掌院學士,至雍正時其人已歿矣。而以生前犯不韙,上怒其為人。吾友太倉張冰璜以庠名與之同,欲請鄧學使改之。黃中丞昆圃與冰璜善,教以措詞,謂:「揆敘得罪朝廷,士子以此二字為名,恐幹未便。」冰璜如所戒。鄧乃是其言,遂援筆去一「揆」字。餘謂夏桂州之增一「上」字,與鄧學使之去一「揆」字,其意正同也。冰璜既改今名,遂於雍正壬子中南省經魁。

蘇俗娶婦者,不論家世何等,輙用掌扇、黃蓋、銀瓜等物,習以為常,殆十室而九,而掌扇上尤必粘「翰林院」三字。有蘇州人周卜世者,嚐客揚州,一揚人卒問曰:「何故蘇郡庶民俱不娶婦?」周訝而詰之,揚人曰:「我前寓蘇,所見迎娶者,無非翰林院執事,何嚐有一庶民邪?」其言雖戲,然蘇俗惡薄,貴賤無等,不免為他郡人所笑。即此一端,可知其餘。

玉溪錦瑟詩,從來解者紛紛,訖無定說。而何太史義門 【 焯】 以為此義山自題其詩以開集首者,首聯雲:「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言平時述作,遽以成集,而一言一詠,俱足追憶生平也。次聯雲:「莊生曉夢迷胡蝶,望帝春心托杜鵑。」言集中諸詩,或自傷其出處,或托諷於君親,蓋作詩之旨趣,盡在於此也。中聯雲:「滄海月明珠有淚,藍田日暖玉生煙。」言清詞麗句,珠輝玉潤,而語多激映,又有根柢,則又自明其匠巧也。末聯雲:「此情可待成追憶,隻是當時已惘然。」言詩之所陳,雖不堪追憶,庶幾後之讀者,知其人而論其世,猶可得其大凡耳。

家露湑翁 【 譽昌】 精於論詩,嚐語予曰:「作詩須以不類為類乃佳。」予請其說。時適有筆、硯、茶甌並列幾上,翁指而言曰:「筆與硯類也,茶甌與筆、硯即不類。作詩者能融鑄為一,俾類與不類相為類,則入妙矣!」予因以社集分韻詩就正,翁舉「小摘園蔬聯舊雨,淺斟家釀詠新晴」一聯雲:「即如園蔬與舊雨、家釀與新晴,不類也,而能以意聯絡之,是即不類之類。子固已得其法矣。」

王實甫西廂記、湯若士還魂記,詞曲之最工者也。而作詩者入一言半句於篇中,即為不雅,猶時文之不可入古文也。馮定遠嚐言之,最為有見,此亦不可不知。

凡為人作詩文集序及墓誌銘,文末署名,於同輩當自稱同學,或友人,或友弟,於前輩當自稱後學,或後進,或通家子,方為得體。若稱眷弟、眷侄,及眷晚生,則陋甚矣!嚐見沈石田全集內附唐六如和詩,自稱後生唐寅,亦雅甚。

元周公謹雲:「上巳當作日幹之己,古人用日,如上辛、上戊之類,皆用日幹,無用支者。若首午尾卯,首未尾辰,則上旬無巳矣。

術數家有六壬法者,相傳黃帝受式法於元女,用以戰勝蚩尤,遵式而立文也。按六壬之義,謂天一生水,壬水建祿於亥,亥乃幹天之位,數六,屬金。金生水,故名六壬。

吾邑魚公侃,字希直,居官廉明正直,人比之包孝肅。自開封守致仕歸,隨身止一竹箱,箱內存俸銀八兩。適學宮宣聖前缺香爐、花瓶二物,公即以此銀鑄之,爐、瓶至今尚存。居家饔飱不繼,家人慍見。公偶感得疾,日臥一小床,足不能履地。家不畜仆妾,起居無扶掖之者,床懸二綯,夫人間以麥粥進,必曰:「清官,麥粥在此。」公乃緣綯以起,食竟,複緣之就枕。其苦如此。歿而僅存葛衣,竟用以殮焉。墓在北山報慈裏。崇禎丙子,直指使者路公振飛行部至吾邑,謁墓致祭,且立石碣,曰「第一清官魚公墓。」同時立碣墓門者,一為仲雍,一為子遊,與公而三雲。公之為人,具在邑乘、國史,無容贅述。餘與公之裔孫元傅善,得其一二佚事,附記於此。

顧文寧 【 士榮】 雲:今人以十歲為一旬,故稱五十則曰五旬,六十則曰六旬,七十、八十、九十亦如之。按:十日為旬,徐鉉曰:「周帀十日而言之也。」書:「三百有六旬,又十旬弗反。」孟子:「五旬而舉之。」皆以十日為旬。漢書翟方進傳:「旬歲免兩司隸。」師古曰:「旬歲猶言滿歲,若十日之一周也。」則又以一歲為旬。徧考書傳,總未有以十歲為旬者。世俗習非成是,亦不典甚矣。

吾邑李文安公,諱傑,字世賢,前明成、弘間名臣。夫人某氏,自少患遺溺。其溺也,輒夢兩宮人捧溺器至,而溺器兩傍悉畫龍鳳,每夕所夢皆合。然公琴瑟之好甚篤,不以遺溺為嫌也。迨公晉禮部侍郎,讚皇太子大婚禮,夫人亦入宮稱賀。適小遺甚急,作顰顣狀,皇後怪而詰之。夫人以直告,遂命兩宮人引至一處,以龍鳳溺器進,恍如平日夢中。嗣後遺溺遂止。

古人詩中用「番」字,往往平仄互見。如昌黎筍詩雲:「庸知上幾番。」山穀雲:「一霎社公雨,數番花信風。」此作平聲用。老杜雲:「會須上番看成竹。」元微之雲:「飛舞先春雪,因依上番梅。」此作仄聲用。又「上番」二字,或謂應切竹說。今觀微之句,知又不必拘。而錢圓沙解杜詩,謂「上番」猶上緊也。然則「番」字是虛字矣,而微之又何以用對「春」字乎?即可以證其說之謬矣。

吾邑言博士侶白 【 德堅】 為子遊七十三世裔孫。少負才望,而困於諸生,貧窮顛頓,餬口四方,最後授徒雲間,離家幾二十年矣。主人張翰編趾肇趣其歸裏省視,厚有贈遺。歸舟經吳淞江,夜遇胠篋者,乃從容語之曰:「財物盡爾取,有茄硯一枚,我自少習用,不忍舍也。」盜曰:「真書呆子!」因笑而擲還之。此事頗與吾家子敬遇盜留取青氈相類雲。

馮定遠梅花詩有「錦川最惜文君寡,銀漢新傳織女亡」之句,此學西昆而入於癡者。然出句意,明人曹宏已有之。曹詩雲:「清香疎影獨躊躕,脈脈黃昏思有餘。恰似文君新寡後,不施脂粉嫁相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