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快過年了，村子裏熱鬧起來，外流的小夥兒陸續也都回來了。爺爺把爸爸和三叔叫進堂屋，談論分家的事。
晚上下了雨夾雪，第二天地上結著冰，我和妹妹在外麵滑冰，追逐嬉笑著。到了吃飯的時候，我和妹妹準備回去。走到門口，媽媽從隔壁院子出來叫我倆過去。對我說：“別進去了，那兒已經不是咱們家了。”
媽媽領著我和妹妹，走進了隔壁一個院子，隔壁是堂叔家的廢棄院落，房子沒有拆，隻是掀了頂(西北這邊的土坯房，牆壁是用黃土築起來的，沒有多大經濟價值)，沒有門窗。媽媽用幾個糧食袋子縫起來，釘在窗戶上。
房頂上也沒有完全的木材蓋住，隻蓋住了右邊的角落，名副其實的家徒四壁。院子裏長滿了雜草，足有齊腰那麼高。夏天裏麵有好多蛇，木門常年鎖著。此時搬進來，雜草失去了顏色，父親揮著鐮刀，割出一條道來。
回到新家，爸爸在炕上抽著旱煙，黑咕隆咚的牆壁上，掛著一幅巨大的毛主席的像，手裏夾著紙煙，身後是一輪正在生氣的太陽，怒火中燒。父親撣了撣上麵的灰塵說：“這就是咱們家。”
這頓飯，一家人在土塊搭起來的地上吃，是玉米糊糊，妹妹太小，奶聲奶氣地說：“哎呀呀，太澀了，咽不下去啊。”
我抬起頭，看見父親慚愧地看著我們，一臉的無奈。
晚上睡覺的時候，望著蔚藍清澈的天空，爸爸媽媽把我和妹妹包在一件破舊的綠色軍用大衣裏。他們倆凍得在地上轉來轉去，不停地跺腳。母親歎息：“這天，啥時候才能暖和呀。”
過了幾日，叫來村裏的人幫忙用媽媽做的草簾子把房頂蓋上，爸爸在地上築起了一個土爐子。村裏鄰居來，見艱難，塞給媽媽一些破舊的被褥，媽媽紅著眼說：“不用了，天很快就暖和了。”
“你們不活，也叫娃娃活著呀。”
母親再沒有說話，低著頭收下了。
這年春節，一家人躲在這裏，父母滿臉愁苦。父親沒有買春聯，大年夜，一家人蜷縮在土炕上。我問父親：“爸爸，給咱講講個古經（故事）吧。”
爸爸思慮了一會，講了一段他去吃席，吃撐了走不動路的故事。媽媽在一旁說著罵：“咋沒把你給撐死呢。”
說了一會，妹妹睡著了，我也假裝睡去。眯著眼看見父母親在那捂著嘴哭，我明白，爺爺的貪圖便宜，讓父親淨身出戶。我們要過窮苦的日子，要挨餓。
過完年，妹妹也該上學了，媽媽縫好新書包。我牽著妹妹，吃著玉米餅，走在路上。坑坑窪窪下了雨，道路泥濘非常，世界黑不溜秋的。雨水落在苔蘚上，絨絨的，我喜歡踩在上麵。磨薄了的布鞋底子觸在上麵，心裏都柔柔地，可惜不能長久呆著，弄濕了鞋子回去，要挨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