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愛是永不止息(2)(1 / 2)

我渾然不覺,離上次踏進來,其間已經隔了非常非常悠長的時間,三年?五年?七年?甚至更久?

仿佛不曾遠離,一切都如初見。

但願是一切!

多麼希望是一切!

有股熱淚湧上眼角,我急忙壓住了。進門的刹那,我發現左手邊多蓋了一間房,而房門緊閉著。

是竹子的房間,前幾年,家裏裝修,新蓋了他的房間,和一間有抽水馬桶的衛生間,可沒用多久,他就走了。

“他不會享福。”竹媽媽歎了口氣說,“現在日子開始好過了,他就走了。”

“先是感冒。他這個人就是會忍,就怕麻煩別人,實在忍不住了,自己打120叫了車來。”

“到了醫院,還是忍著,每天那麼多鹽水掛下去,他身子那麼弱,受不了,也不說,護理的阿姨去看他,還是忍,實在忍不住了,也隻會說我難受。”

“前幾年去福州,晚上上廁所,老頭子一個人,沒辦法,隻能把他拖到衛生間,再拖回床上,腳上的皮全磨破了,也忍著,不說,回來後,爛了好幾個月都好不了。”

“他肯定忍得很痛苦,我那兒子太老實了。”

“老頭子也是個老實人,剛開始兒子走了也不肯說,聽護工說,當時就剩他一個人了,抱著兒子,大哭。”

……

我時不時地幫竹媽媽扶正身體,擦拭她眼角一滴一滴滾下來的淚。

“我的身體就是這樣,都沒力了,坐著坐著就會歪倒,眼淚也是控製不了的。就這皮膚還好,你看,還和前幾年差不多吧,一直緊繃著,都沒怎麼變樣。”

我極力地壓抑住快要噴湧而出的淚水,點頭應是的。“喝點水吧,你的嘴唇都很幹了。”

“我一般都不喝水,我這樣子上廁所太麻煩人家了。”竹媽媽說。

我差點沒忍住淚水,我知道,竹媽媽、大竹、竹子都是最怕麻煩別人的人,他們用最大的毅力克製住自己的所有欲望,哪怕是身為一個人,最基本的需求——吃、喝、拉、撒;用最大的忍耐抵抗住所有疼痛,哪怕錐心刺骨,也不吭聲。

就像吃飯時,我發現大竹的一隻手明顯異常,腫脹著,顏色發紫,我一直地追問,他卻一直地支吾著說沒事,沒事。

其實竹爸爸也是這樣,拖著一條脊髓炎的病腿幾十年也不叫苦,單是換藥時那撕心裂肺的痛,就非常人所能承受;後來截肢了,每一條神經,每一個血管,都還記得那痛,總是忘了病灶已經被截斷,一直地痛。

就算如此,就是這樣四口全部重殘的家,卻每一個角落都收拾得幹幹淨淨,每一個人都穿戴得整整齊齊,隨時進到他們家,都明亮、溫暖,一家人相濡以沫,相互扶持,完全不同於礦區那特有的黑黢黢、灰撲撲。

向死而生,哪怕低到塵埃裏,也要開出花來。

這才是對生命,對生活最本質、最透徹的愛和尊重。

“還是喝點水吧,今天話說得比較多,你聽,聲音都有些啞了。”我打來水,勸竹媽媽喝了一些,怕她一直說,一直想,太傷身子,就讓她休息一會兒。

走進廚房看竹爸爸。

“你怎麼抽煙啦。”看見他手裏的煙,我詫異地問。

“現在開始抽上了,煙是好東西啊,別人給的。”他突然壓低聲音,神神秘秘地打開一個櫃子,說“你看,我都藏在這裏。還有酒,你喝什麼酒,我這裏可有好酒。”

他坐到餐桌前說,“不要說,不要說,說什麼呀,喝酒,喝酒。”

可是,我的胸口越堵越慌亂,胃也一直翻滾,我忙借口說出去走走,就急步走了出去。

我胡亂地急走著,也不知到了哪裏,再也忍不住,忙找了路邊的一塊石頭坐了下來,哇的一聲,全吐了出來,將竹爸爸特意為我包的薺菜餃子吐得幹幹淨淨,眼淚也終於找到了出口,肆意地宣泄而出。

我弓起膝蓋,圈起雙臂,把頭埋了進去。

我多麼希望再次抬起頭的時候,一切都還是初見時的模樣。

竹爸爸買來各種各樣的鹵料,把桌子堆得滿滿的;竹媽媽開著錄音機,安靜地聽《聖經》;大竹不愛說話,在他自己的房間。

而竹子呢,他會說“丫頭,來啦,沒被我的樣子嚇到吧。”他的聲音裏有濃濃的笑意,可是臉上卻麵無表情,因為進行性肌營養不良症的關係,他已經無法牽動他的笑肌了。

他給我和陽陽表演他的二指禪功——他隻有兩根手指頭能動,他所有的字都是用兩根手指頭一點一點地敲打出來的,哦,對了,後來,他說隻有一根手指頭能動了。

還有他接電話的樣子,和他所說的一模一樣,先把身子靠到桌子上,盡量把頭低下來,用手勾住話筒,猛地一甩,把話筒甩到肩上,再把頭盡量地斜過來,夾住了,仔細地聽。他說,所以我接電話的速度很慢,可要耐心地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