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水,到不了大海;一條河流,才可以。
——題記
(2005年10月20日,第三次到竹子家)
“你家老頭說陽陽又來了。”一位花白頭發的奶奶拎著菜移進了門,大聲地說,“他讓我幫他把菜先拎回來。”
“沒有啊,是珊珊。”深秋明媚的陽光透過窗欞柔情地映照著縫紉機上的《聖經》,還有那虔誠翻閱聖經的幹枯的雙手。雙手的主人,那個端坐著的一樣花白頭發的老婦,回答說。
“啊,是珊珊啊。”進門的老奶奶把菜一擱,笑了起來,“你家老頭說是陽陽。”
“是珊珊。”那老婦亦笑了起來,“他剛進門時,讓他猜還馬上說是珊珊,怎麼一轉身就忘了。”
“是啊,我還問他珊珊呢。他說不知道。”老奶奶笑著重複了一遍,“他說不知道。”
竹子、東京、我聽至此,在另一間臥房裏相視一笑。
客廳裏坐著的老婦是竹子的媽媽,進門的老奶奶是一位熱心的鄰居,他們口中的老頭,就是竹子的父親,而竹子的哥哥大竹,此時坐在另外一間臥室裏看電視。
這是我第三次來至邵武這個四口之家,竹子的家。
家門口大片的土地上,竹子爸爸精心播種的各色不知名的鮮花嫣然綻放,在陽光下,在這簡樸的二室一廳,彌漫著他們一家特有的坦然和寧靜,舒暢了我的周身。
或許你不知道,這是四口皆重殘的一家,三個不能自理,一家人的生活全賴竹子年近七旬的老父拖著一條傷殘的病腿操勞。從天明到夜幕,從春夏到秋冬,日日複日日,年年又年年。
是的,他所做的,統統,不過是瑣碎的吃喝拉撒,洗衣、做飯、掃地……每一個人都會。
也不過是,就如此。雖然步履維艱,雖然平淡至極,少為人知,可三十多年,也已晃眼而過。
(2005年7月2日,第一次到竹子家)
我已經記不清第一次相見的確切的日子了,隻記得是七月的某一天。邵武的天很藍,陽光很燦爛,還有白雲朵朵,悠閑地飄飛。
但這並不妨礙我對那一天所有細節的鐫刻描摹,並在以後的日子裏,一再地回味、品咽。
那釀了一年多的厚實的醇味把感動化了絲絲縷縷的細流,在我的心田緩緩潺動,永不止息。我想,我終於學會了不再流淚。
而我也不記得那個初遇竹子的真實的日期了,隻隱約記得是五月的某一天,因了他那一句:知道嗎,我再也站不起來了,相信嗎,我用兩根指頭打字。正在甬城繁華的街道上的我,抑不住地淚流滿麵。
“……艾滋和癌症,困擾現代醫學的兩大頑症,世人皆知,而與其並稱為三大免疫係統絕症的進行性肌營養不良症,卻可謂知者寥寥……是的,他們的消亡是與世無關的安靜、淒涼——肌力在不知不覺中一點點地喪失,最後心肌衰竭麵色灰暗悄悄地遠離人世,即便是偶爾的幾聲有病呻吟,也顯得力不從心的無可奈何。
醫學書上說,患有這種疾病的人,一般地,活不過20,最多到35歲便‘壽終正寢’……”
這是在他大量幽默、開朗、大氣的文字中僅有的一篇裏提及的片段,無意中瞄到後,驚訝了一番,出於好奇,我開始了我一向擅長的窮追猛打,直至他招架不住,發過來描述他一家的概略。
我從不知道,苦難會一重接一重,直至深沉到見不得底,直至絕望到隻能坐以待斃,我更不知道那樣的幽默開朗大氣竟然可以在那樣濃厚的黑暗中灼灼開放,直至閃耀了很多很多人。
那要有多少的勇於直麵慘淡的人生?要有多少的鍥而不舍跌倒了再爬起?
我不懂如何計算,更不知如何安慰。
我全身冰冷,手足無措,隻能任憑惶惑不安上下遊走,窒息我所有的思考。
我一直有一種消極的宿命觀,我總以為我們必得為我們的所知付出一定的代價。
我們懂得了憂傷,於是我們便開始憂傷;我們知道了孤獨,於是我們便開始孤獨,我們理解了苦難,於是我們便開始承受苦難。
無論是自己的,抑或是他人的,不得回避。
一種孤苦的寂寞深入我的骨髓,他說,不要和別人說。
而我隻是一個太過平凡的人,無力力挽狂瀾,哪怕稍盡我微薄之力,甚至唯一能夠表意的廉價淚水也極為有限,不久便是幹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