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武與田淑賢既是木桃瓊瑤①之婚,婚後自然是如魚得水,和和美美,然而他們並沒有沉湎於新婚的甜蜜之中,而是在為自己所追求的事業夫唱婦隨,廢寢忘食。
盛夏的一天深夜,孫武正在著《兵法》,一會鎖眉凝思,一會神采飛揚,伏案疾書。夜溽暑蒸人,空氣凝滯了一般,無一絲風,整個夜空便是一個大蒸籠,生活在這個世界上的人們,便是那蒸籠裏的饅頭,渾身熱汗淋漓,周圍蒸氣騰騰。孫武隻穿一身短褲褂,也還是張著嘴喘息不迭,像那負重奔波的黃牛。田淑賢上身著水紅紗衫,下身穿白玉色綢裙,皆輕似雲霧,薄若蟬翼,手持團扇,不停地給丈夫扇風,盡管她累得臂酸腕麻,丈夫也還是渾身熱汗涔涔。她放下團扇,倒一盆冷水,將葛布浸濕,輕輕地給丈夫擦拭周身。這一切都是在不知不覺中進行,輕輕的,撫摸一般,孫武由於精神高度集中,仿佛根本就不曾知覺,頭不抬,筆不停,繼續寫作,隻是那速度較前更快了些。突然,後院裏火光衝天,照得天地一片通紅,猶如落日晚霞一般;鑼聲陣陣,不絕於耳;喊聲、喧嚷聲如潮,深夜裏尤顯得驚心動魄。常言道,水火不留情,火光便是命令,喊聲即是進軍的鼓點和號角,孫武衝出書房,奔向大火熊熊的地方。原來是後院的馬廄起火,等孫武趕到,廄前已經擠滿了人,沸沸揚揚,亂作一團。有人闖進了廄棚,欲將那數十匹駿馬趕出來,然而馬多,門小,為火光所驚嚇,那馬紛紛掙斷了韁繩,嘶鳴踢咬,竄來奔去,一匹也休想衝出門去。大火是從馬夫的居室燒起的,兩位青壯年馬夫衝出了火海,脫離了險境,尚有一位老者,正在室內呼救呻吟。孫武高喊一聲:“救人要緊,不要管馬!”喊著奔向了這間居室。馬夫的居室早已為大火所吞噬,濃煙滾滾,窗門都向外竄著火舌,房頂燒得劈劈啪啪作響,眼看就要落架,微弱的呼救聲隨著濃煙烈火從室內竄出。孫武身高力大,又有渾身武藝,見勢一個高撲進火海,去救那個呼救聲微弱的老馬夫……
不知過了多久,孫武勒著渾身熏黑、蜷曲得燒雞一般的老者踉踉蹌蹌地步出火海,他頭發焦糊,衣褲冒煙,走了三五步,一頭栽倒在地……
老馬夫得救了,孫武卻燒成了重傷。他肌膚潰爛,濃血淋漓,高燒不退,囈語連篇,全府上下都為他捏一把汗,連晏嬰和齊景公也時常派人過府探望。終因齊都的醫藥條件好,又有太醫看著治療,孫武總算轉危為安了。高燒一退,神誌剛清,渾身塗滿了藥膏、纏滿了繃帶的孫武,就強咬牙關,掙紮著開始了他那《兵法》的著述工作。他被死死地釘在病榻上,活動一下,疼痛鑽心,生活不能自理,連翻身都需妻子輔助,自然不能起身,不能下床,不能伏案,不能揮毫,但他的嘴還露在繃帶之外,能夠吃東西——妻子一勺一勺地往裏邊喂;能夠說話,敘述心之所思,腦之所想;他的雙目還露在繃帶之外,能夠在妻子的幫助下閱讀書簡,觀察和分析周圍所發生的一切,作出合理的判斷;他的兩耳還露在繃帶之外,能夠聽到妻子的讀書聲,不影響與妻子交談、切磋、爭論。有了這三個器官就已經足夠了,當然,更靠清醒明智的大腦。至於皮肉之苦,他完全置之度外,任額頭豆大的汗珠滾動,咬破下唇,鮮血順著口角流淌,他依然是轉動著明亮的眸子,娓娓口敘,由妻子淑賢記錄。記錄一段之後,妻子再讀給他聽,小兩口一起切磋琢磨,斟酌修改。說也奇怪,這樣以來,肉體的痛苦反倒減輕了許多。
渾身繃帶纏得緊緊,汗水和排泄物難以揮發,加之長期臥床不起,孫武的骶(dǐ)部和髖(kuān)部都已起了褥瘡,每當換藥時,解繃帶常帶下瘡痂,濃血崩流,那滋味,無異於剝皮抽筋。每當這時,孫武便以著述來抑製病痛,感動得太醫與奴仆淚流如注,泣不成聲,親愛的妻子則是以淚水和著血跡,在竹簡上記下丈夫所口敘的每一個字。孫武,這是怎樣堅強的漢子呀!世上最堅硬的是鋼鐵,比鋼鐵更堅硬的是金鋼石,而比金鋼石更堅硬的,則是英雄的意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