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走過去,探了探孩子的鼻息,皺了皺眉頭,將孩子抱回了家中。喂了點粥,不一會兒孩子終於醒來了。經過一番詢問發現,原來,她叫王竹賓,是個父母雙亡的流浪兒。流浪到這裏,因為幾天沒吃飯就餓暈在了路旁的蒿草叢中。小女孩說完這些,淚如雨下。
還沒等彭玉麟開口,外祖母笑著說:“我看你眉目清秀乖巧伶俐,就不要再到處流浪了,留在我家,給我做個幹女兒吧!”說完,看了看一旁的小玉麟,又笑道:“也好給我的小孫孫做個伴。”王竹賓聽了眼前這個老人的話,撲通一下跪在地上,然後是一陣咚咚的磕頭聲。
就這樣,彭玉麟最孤寂的日子一去不返了。
王竹賓略長彭玉麟幾歲,成了外祖母的幹女兒,自然也是彭玉麟的小姑。彭玉麟親切地稱她為梅姑,他們既是親人,又是玩伴。從此,這一對小兒女青梅竹馬,耳鬢廝磨,朝夕相處,情意如春草,一天比一天濃。
彭玉麟整天跟著這個名為梅姑,實為姐姐的王竹賓一起習字、玩耍,從天真無邪的十二三歲,到情竇初開的十六七歲。從前那種兩小無猜嫌的純真之中,也日漸融入了一絲半縷的相互欣悅和愛慕之情。
多年後,當彭玉麟離開安慶,帶領湘軍金戈鐵馬地奔騰在中原大地上時,回想起當日的情形,憂傷和甜蜜占據了這位氣骨蓋世的男兒的心胸,他曾作詩記其事曰:
少小相親義氣投,
芳蹤喜共渭陽留。
劇憐窗下斯磨慣,
難忘燈前笑語柔。
若不是那場離別,也許這點點的欣悅或被埋藏與消磨,或被成全,也就不會有那後來的婉轉情事了。
二、惜別惺惺情繾綣
在彭玉麟眼中,梅姑容貌清麗可人,如碧玉秀色,令人望而息心,為人細致體貼,寡言而隱忍,最是善良和婉的人。平常的日子,外祖母會帶著他們兩人一起出門散步,這是最溫馨的時刻。外祖母臉上掛著極清淡的笑,拄著拐杖,望著遠方小步慢走;梅姑則與祖母並行,輕輕攙著老人家,一臉的平靜恬淡;彭玉麟卻是孩子氣十足,呼前喝後,一會兒竄到前麵老遠,一會兒又奔回來,還帶著一束野花送到梅姑手中。
光陰悄然流轉,彭玉麟與梅姑王竹賓從一起遊戲玩耍,到雙雙出落成容貌出眾的大人,他們一起度過了五六年的時間,情愫暗結,甚至於私定終身,甚或是已然的事情。
1832年,彭鳴九家中忽然傳來噩耗,母親病喪。他心急火燎地趕往安慶接了兒子,然後準備取道回衡州奔喪。彭玉麟即將離開這個他成長的地方,更重要的是即將離開他心悅已久的小姑王竹賓。何時能再見,這樣的事情是他不敢想象的。他清楚地記得臨別前的夜晚,月色如冰鉤一般細細地倚在天幕,微風吹著柳枝,江淮大地上又是春去秋來的時節。無言的燭火冉冉搖曳,爆出一個絢麗的燈花,在白色的窗欞上映出燦爛圖案。他握著梅姑的雙手,因為鄭重而力度飽滿,望著她略略低下的頭說:“等著我回來!”梅姑若有若無地點點頭,一雙烏愣愣的眸子凝望著眼前這個早已高出自己、俊俏挺立的男子,心裏汩汩地冒著暖意、甜蜜,和著那離別的無奈,竟一時無語凝噎。
回到衡陽的彭玉麟正式告別了他寧靜美好的童年,步入了青年。就在回家丁憂的第二年,窮弱潦倒的彭鳴九因受親戚奚落、掠奪而在無奈悲憤中離世。彭玉麟見父親去世,家中老小無可依傍,沒過多久就走入社會,開始了自己艱難的謀生生涯。此時的彭玉麟為了生計而四處奔波,無暇他顧。後來,生活稍稍安定,為人至孝的彭玉麟在母親的堅持下,娶妻了。他悲苦萬分,對自己悔恨不已,卻也無可奈何。一則為禮法所拘,他要想和梅姑成為眷屬一定為世人不容;一則彭玉麟父親早喪,母親帶著他們兄弟二人多受苦厄,他又是遠近聞名的孝子,不可能違拗母親大人的意思。
就這樣,陰差陽錯,他娶了終生都讓自己痛苦、遺憾的鄒氏為妻,度過了他看似美滿實際卻悲苦異常的婚姻生活。原本以為,這樣無望的日子會持續到他離開人世,但事情卻出現了意外的轉機。
就在他與梅姑分別將近十四年之後,舅父過世的消息傳來。彭玉麟母親擔心舅父過世,梅姑和母親無人贍養照顧,於是商議將她們接來一同居住。那一刻,彭玉麟的心都在顫抖。分別了十四年,朝思暮想,卻又不能讓人知曉,隻能獨自暗暗幽思憔悴。那種呼之欲出卻又不得不深埋心底的思念,讓他苦不堪言。而今,他們終於能見麵了。
果然,沒過多久弟弟彭玉麒就將外祖母和梅姑接到了家中。彭玉麟記得,當年在安慶匆匆離別的時候,梅姑還隻是一個年方十八上下的妙齡少女,霧鬟風鬢中有的是無限的憨癡迷人的清新女兒情態。而今,十四年過去了,梅姑依然孑然一身,隻是早不是當年的妙華青春,眼角多了些皺紋,眉目間盡是寂靜無望的滄桑。分離多年的情人見麵,王竹賓和彭玉麟心中的歎息與感慨如大風入竹林一般,千枝萬葉,拉雜催朽,卻不能在人前露出半分。他們隻能淒然慘笑,泠然寒暄,然後將所有積攢的刻骨想念化作四目流轉的脈脈情思。隻在沒有人的時候,這二人才能訴一訴那心底沉悶的愁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