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天子,君臨天下,新辟鴻蒙,百廢待興。盡管茫茫塵世率為王土,吵擾後宮盡是佳麗,卻沒有一個人能深入其心。這個落寞的君王,這個不可一世的男人,有著千樽難消的濃愁。他也曾寢紅臥綠,也曾取次花叢,但過盡千帆皆不是,斷腸人竟然是這桀驁俊逸的少年天子。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將近兩年,直到他遇見了董鄂氏。
曆史從它發生的那一刻起就開始不斷積累、擠壓和脫落,然後麵目全非,供人遐想。愛新覺羅·福臨在被熾烈的真情折磨時,他是如何見到董鄂氏,他們是如何感慨這人生俏媚的相遇,如何讓體內的真情洶湧噴薄而出的?這一切,都已經脫落在時光深處,不著痕跡。但我們大抵能想象,這一對恨不相逢未嫁時的男女是如何感慨命運的不公和造化的神奇,是如何難以禁止、不顧歉疚地深陷入愛河的。
人生注定是孤寂的,隻有愛情能略略衝淡這恒久的孤寂。大抵董鄂氏與福臨,相遇之前都是孤寂難遣的。而直到相遇後,他們竟然找到了忘我的感覺。那是難訴的感覺,那是奇妙的,它無比美好,它逶迤婆娑而令人寵辱皆忘。
從此,福臨退去桀驁,變得沉寂而溫文。那是多情的男子幸福的模樣,那是得遇知己後的成長與蛻變。
二、為伊拚得紅塵遠
董鄂氏生於1639年,為滿族正白旗內大臣鄂碩之女。據記載,她不僅長相清麗嫵媚,楚楚動人,萬人無及,而且自幼聰穎過人,熟讀詩書,精通書法,是德才兼備、秀外慧中的大家閨秀。
才貌雙全的董鄂氏,如曆史紅塵中所有紅顏女子一樣,注定要經曆一番常人不必的苦厄艱難。還在懵懂天真的年紀,她就被許配給了福臨的弟弟、皇子博穆博果爾。那是不知世事的歲月,情竇初開的董鄂氏滿眼梨花雨露,以為能和這個男人廝守終生。隻可惜,一次入宮見駕,改變了她的整個人生。福臨那深情綿邈的眼神灼傷了這個閨中少婦的心,讓她百無聊賴的生活開始風雨大作。那一刻,在麗日曈曈的紫禁城中,她才第一次意識到這幾年閨中閑冷的庸常歲月。她的心失落在了堂皇大殿上,再也尋不回來。
1656年,也是順治十三年,也許是察覺了妻子與皇兄之間的隱情,也許是早已厭倦了這冷寂的枕邊人,和碩襄親王博穆博果爾心懷不滿,對董鄂氏嚴厲訓斥。沒多久,事情傳到福臨耳中,他顧不得兄弟情誼,也不在乎滔滔閑言,龍顏大怒,狠狠一掌摑在博穆博果爾臉上。同年七月,年輕的博穆博果爾在憂憤無奈中鬱鬱而終。他曾經的新娘,卻在一個月後被接進宮中,封為賢妃,入住承乾宮。
這一對戀人終於廝守了!
他們走過人生最幻美、青蔥的歲月,有過太多新鮮的期盼和初次的美麗臆想。但他們直到初見才發現,這本應該最美最新的人生開篇竟然是造化的一個玩笑。多情天子的暴戾與桀驁是一種反抗,董鄂妃的默默無語卻是一種承受和絕望。如今,這二人生活的圖景都換了新天地,這天地亦是絕處逢生的暢快淋漓,來之不易。
於是,天子退去了暴戾和桀驁,似乎就在那一天,他成熟起來,溫文爾雅,深情款款。董鄂妃也變得容與閑易,心意滿足起來。那一年,福臨十九歲,董鄂妃十八歲。這一對兒女第一次迎來了真正的人生伴侶。他們膠漆相粘,燕爾呢喃,在這偌大的紫禁城旁若無人,絕世獨立。
順治對董鄂妃的愛是決絕而不可比擬的,那是一種傾其所有的付出和投入。就在董鄂妃入宮一個月後,他就下旨說“敏慧端良、未有出董鄂氏之上者”,將她晉封為皇貴妃。這種快得離奇又不合常規的晉封驚動了所有人。不僅如此,他還在十二月的皇貴妃冊封典禮上進行了最為隆重的冊封儀式,並史無前例地以冊封皇後的禮儀,詔告天下,甚至大赦天下,還免除百姓近兩年拖欠的稅款錢糧。不合程式,違反祖製,盡管會讓這個年輕的皇帝背上剛愎自用、一意孤行的惡名,甚至承受可能萬劫不複的壓力,但也許在他心裏,萬裏江上不過爾爾,董鄂妃才是他的全部。他無法再次廢後立她為皇後,但她已然是他心裏唯一的皇後,他甚至願意將君王一位都拱手送上。事隨情遷,順治帝那千淘萬漉而不得的真愛,如今被他捧在掌心,他願意用一切去守護。多年後,順治身邊最受尊敬的傳教士湯若望回憶說,這個年輕的皇帝如其他滿族人一樣,情感世界最初是泛濫而寡薄的,但有了董鄂妃之後,他似乎竟在一夜間再無舊習,變得那樣專一癡情。
董鄂妃專寵後宮,雖不是皇後,但地位儼然已是無人能及。但這麼一個聰慧如雪的女子定然知道,這一份情緣是來之不易的。其間的博穆博果爾、如今的皇後、皇太後以及眾多的大臣們都是他們這份情緣的反對者,甚至是犧牲者。在那冷寂蕭索的後宮中,有多少雙靈敏的耳朵和多少雙意味深長的眼睛,她是最好的愛人,也要做最好的妃子。為此,她不顧一切勸諫福臨廢後之舉,甚至親自向皇後請罪,稱之為母,皇後抱恙,她守在床前五個晝夜不交睫。恪妃石氏生病,她親自照料喂藥。服侍太後,更是竭盡心力,朝夕不怠,無異於身旁的使女。這是她對這份情緣的投入,也是她對他傾其所有去愛的回報。這個回報,換來了這一世情緣的穩固,換來了她這個坎坷紅顏在風刀霜劍的後宮安然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