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妒佳緣難再續
事業已經初具規模,中年偶得佳偶知音,最愛的女子為他誕下了儀態不凡的八皇子。這一切,都讓皇太極意氣風發,對心愛的女子賞愛中又加入了一份沉甸甸的親情和感激。可憐半生淒惶的海蘭珠,也因為這個孩子的降臨,變得祥和明媚,有了許多的生氣。她常常親自懷抱著嬌兒,在關雎宮的大樹下,微笑著遙想未來。夏日的盛京蟬燥螢飛,她帶著宮女,在回廊下對著孩子說話,笑容裏盛滿了無盡的幸福。有時候,皇太極漫步身後,不忍心打擾他們,在她身後聽著她絮叨著極無稽、極癡傻的小願望和憧憬,竟收不住眼淚。
真切的幸福,來得似乎有些過於容易,也過於頻繁。皇太極時常凜凜地在心中感謝上蒼的恩賜與眷顧,可他不知道,可怕的厄運已經開始嫉妒他的幸福。
標格出眾、眾寵雲集的八皇子,在約莫半歲的時候忽然患上了水痘。這是極其危險的傳染病,一旦上身,恐怕就預示著來日無多。那些荒蠻的歲月裏,人是永遠無法與天鬥爭的。皇八子的病首先將明媚鮮豔不久的海蘭珠打入了冰窟。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讓人在東宮中豎起送痘娘娘的神像,日日虔誠地跪在麵前,磕頭作揖,清淚長流。皇太極看著命懸一線的小皇子,忽然有些生氣而難過。為什麼他讓這樣苦命孱弱的女人重新燃起生活的勇氣然後再一次麵臨渙然崩塌的厄運?為什麼在他深深關切珍愛這個女人的時候,卻看她擔驚受怕、以淚洗麵而無能為力?
遼東大地的秋天到了尾聲,瓊瑤冰榭的冬天到來了。關雎宮一片寂靜,欲哭淚盡的海蘭珠愣愣地坐在門口,眼睛中已經沒有了光彩。剛滿半歲的小皇子在千裏冰封的時節離開了這個世界,也帶走了海蘭珠的靈魂。她像一朵初春的梨花,剛剛竭盡全力開放,卻迎來一場早春的寒雪,從此以後,形容枯槁,日漸消瘦。
皇太極看在眼裏,心卻如錐刺刀割。他找到最好的廚師,為她做出舉世無雙的佳肴,隻為她能暫時忘卻這人生的無常,而她味同嚼蠟,興致委頓;他找到高超的舞者,想吹散她心頭的愁雲,她卻意興闌珊,無心觀賞;他帶她出獵遊玩,她卻怏怏病體,羸弱不堪,衣帶漸寬。曾是立馬揚刀、令敵人聞風喪膽的一代戰神、舉世豪傑,如今麵對這樣嬌弱的女子,竟無計可施。就那麼一瞬間,皇太極也從一個驕傲的勝利者變得心事重重,沉溺於哀傷難以自拔了。
但他是大清國的皇帝,大清國的祖宗社稷不允許他沉淪,還有這一班文臣武將、親王貝勒們也竭力勸慰和激勵,希望他暫放兒女情長,以天下事為重。無可奈何的皇太極忽然開始厭倦這帝王生涯,但他不得不承擔起一個君王的責任。又是一個秋天,皇太極懷著滿腹擔憂和不舍告別了愁雲慘淡的海蘭珠,帶重兵開往大明朝邊界。他不知道,這是他最後一次在戰場上所向披靡,他更萬萬沒有料到,這次生離竟然成了死別,成了他此生最大的敗績。
和大明朝的戰爭持續了很長時間,到1641年九月,皇太極和明朝總督洪承疇進入了最後的對決。緊要關頭,宸妃病重的消息傳來。皇太極心中如火燎油,他不顧一切,火速趕往盛京。
冰涼的秋雨瀟瀟灑灑地飄落,馬上的男子緊緊地抿著嘴巴,目光堅毅中透著解不開的憂愁,似乎要將人的心都冰凍。可還沒等他趕到盛京,宸妃就咽下了最後一口氣。消息傳來,幾天幾夜急行軍的皇太極忽然間癱軟在地,他久久地才呼出一口長氣,一瞬間,悲傷衝破閥門,和淚水決堤而出,不可禁止。
接下來的日子,他靜靜地守在海蘭珠身邊。淚水已經流盡了,痛徹心扉的悲傷卻依然如大江一般,奔流不止,侵蝕著這個帝國中的孤兒。
九月二十八日,不善文辭的皇太極寫下了最誠摯的祭文:“崇德六年,歲次辛巳九月甲戌朔,約二十七日戊子。皇帝致祭於關雎宮宸妃。爾生於乙酉年,享壽三十有三,薨於辛巳年九月十八日。朕自遇爾,厚加眷愛,正欲同享富貴,不意天奪之速。中道仳離,朕念生前眷愛,雖沒不忘,追思感歎,是以備陳祭物,以表衷悃。仍命喇嘛僧道諷誦經文,願爾早生福地。”
餘下的日子,對於皇太極似乎有些多餘。他終於變得如海蘭珠生前一樣,怏怏寡歡。有時候,他會在朝堂上毫不猶豫地大哭起來,有時候卻默默呆坐,沒日沒夜。為了忘掉憂愁,他也曾多次出獵。每一次,他都會專門經過宸妃墓地,然後哀泣難罷。
兩年後的初秋,盛京的落葉再次開始飄搖,涼雨也漸漸有了寒意。傍晚時分,已經羸弱的皇太極再次途經關雎宮,他輕輕走進去,長久地望著他曾竭盡全力去愛過的女子,喃喃地說:“等著我吧,等著我吧!”當晚,皇太極走到了他生命的盡頭,享年五十二歲。
也許,他和她的美好日子,將在另一個世界長存無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