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玄宗見貴妃青絲冉冉,不禁老淚縱橫,再也忍不住相思之苦,再也不顧那九五至尊的威嚴,將玉環連夜接回了宮中。二人小別,如今相見,當初的憤恨怨氣也一股腦忘記,有的隻是夜半無人的私語,和相思後的恣意憐愛,儼然一對市井的患難夫婦。至此,那君王不再如君王,更如多情的良人,癡心的漢子;妃子也不隻是妃子,恰是嫵媚的少女,一心情懷的患難妻子。二人如影隨形,梨園互娛,三千寵愛在一身,從此君王不早朝。
三、漁陽鼙鼓,此恨綿綿無絕期
封建時代的女子,即便如玉環般天資絕色,一旦嫁入帝王家,本該隻是多情君王眾多暫時玩物中的一個。而這個女子卻獲得了上天的青睞,在暗濤洶湧的後宮竟贏得了一份明珠般耀眼的愛情。故事原本該有個美好的結局,但上天似乎真的是公平的,他始終還是放不下紅顏薄命的習慣手腕。
自從玉環兩番被遣後,這二人的感情一日深似一日。玄宗的寵愛更是無以複加。晚唐才子杜牧的名作《過華清宮》其一可見端倪:
長安回望繡成堆,
山頂千門次第開。
一騎紅塵妃子笑,
無人知是荔枝來。
驪山山頂的門欄次第開啟,一人駕著快馬經過多天的連夜飛馳進入行宮。貴妃看著這一切,不禁會意一笑。這飛馬奔馳了幾個日夜,為的僅是那一囊新鮮荔枝。據記載,貴妃雖然沒能立為皇後,但實際享受著皇後的待遇。宮中專門為她服務的織女有七百多人,工匠五百多人,侍兒三百多人。此外,全國各地都有人獻寶納奇,玩物器用不可勝數。
楊玉環天恩寵極,楊氏一門也雞犬升天,開始驕橫跋扈。玄宗將她的三個姐姐分別封為韓國夫人、秦國夫人和虢國夫人,月月賞賜十萬脂粉錢,榮寵不盡。光是產物厚賜,榮寵遷就也就罷了,玄宗還直接將貴妃哥哥楊國忠任命為宰相,天下之事盡賦予他管理。從此,楊氏一族不論大小老少,盡為朱紫貴,權勢赫赫熏天,堪比皇族。《舊唐書》中記載:“玄宗每年十月幸華清宮,國忠姊妹五家扈從。每家為一隊,著一色衣。五家合隊,照映如百花之煥發,而遺鈿墜舄瑟瑟珠翠,燦爛芳馥於路。”杜甫的《麗人行》裏說:“炙手可熱勢絕倫,慎莫近前丞相嗔!”氣焰之盛,前所未有。
一邊是色藝雙絕、性情相交的多情佳麗,一邊是大唐無限江山,芸芸蒼生。若是年輕時候的玄宗,也還會掙紮著選擇立一番功業,落個青史美名。而今,他一入溫柔富貴鄉,再不知人間有其他閑事,直到安史之亂爆發。
天寶十四載,邊陲大將安祿山集結二十萬大軍,以討伐奸臣楊國忠為名在範陽起兵。戰火迅速蔓延,到了第二年六月,大將哥舒翰受楊國忠權製,戰敗潼關,叛軍攻入都城長安。還在溫柔富貴鄉中嗬欠連天的玄宗皇帝此時才如夢初醒,顧不得顏麵威信,帶了貴妃匆匆出逃。那一天長安城人聲鼎沸,天空中微雨默默。王子皇孫,妃嬪心腹,在禦林軍的護衛下悄悄撤出了皇城,朝西往蜀中而去。
這一幹人馬,前簇後擁,行動緩慢,走了一兩天才走到興平縣馬嵬坡。六月的中午,天空雖然陰霾,但暑氣從地下升騰起來,夾著滾滾塵土,如浪潮般拍打著每一個人。道旁楊柳蒙上了沉沉土灰,沒精打采地立在那裏。偶爾一絲難得的清風拂過,似乎在嘲弄這一隊不知所措的人們。士兵隨皇帝匆忙出逃,不僅沒有休息,腹中也空空如也。就在那一刻,他們的怒火終於在暑熱中被點燃了,再也不肯前進一步。
眼看將士不前,軍隊臨近嘩變的危險,龍武大將軍陳玄禮看楊國忠依然趾高氣揚地前來詢問,不僅怒火中燒,帶領禁軍上前,手起刀落!楊國忠還沒有弄清事情的緣由,就永遠閉上了他的雙眼。這一殺不要緊,憤怒的士兵們順藤摸瓜,從楊國忠身上一直探尋,把新的目標鎖定在楊貴妃身上。新一陣的怒火又重新聚集,這一次來得更猛烈。
領頭的士兵們將馬嵬驛團團圍住,高喊著“賊本不除,誓不罷休”!這聲音豪壯震天,充滿著被壓抑的怨恨。玄宗當然明白他們的意思,先是驚愕,然後是恐懼,到最後一臉黯然無奈。他立在驛站前,望著前麵人潮陣陣,洶湧澎湃,遲遲不知如何斷絕。天空越發沉重,西邊出現了淡淡的雲朵。透過人群,前麵是一望無際的原野,幾棵矮樹,幾叢油油的綠意,卻不見一個人,甚至一個活物。
玄宗癡癡地望著前方,想到了多年前驪山的那個夜晚,想到玉環如癡兒女一般和自己無理取鬧,想到廣殿深宮的竊竊私語,想到豔絕天下的《霓裳羽衣曲》,不禁淚水漣漣。也不知過了多久,他點了點頭,走進驛站,將玉環緊緊地擁著,擁得讓人喘不過氣來。他想,君王自古該薄情,這也是有定數的吧。若能料想今日的死別,當年該不相見的好。
直到再次聽到屋外的聲音,他才緩緩站起來,閉上雙眼,朝高力士揮了揮手:“願妃子善地受生!”貴妃含淚道:“妾誠負國恩,死無所恨!”就這樣,白綾如雪,美人似花,那一刻的流風回雪,落花依草,將一切都化為了塵土。
當安史之亂經過八年的爭鬥正式結束時,玄宗回到他和她曾經一同生活過的皇城,發現已是人物兩非,欲語淚先流。人生就是如此,若非曆經苦難,即使如蜜般的甜也是不覺得的。人類因此有了記憶的煩惱,因此有了種種情結。癡情天子玄宗皇帝如今也是白發衰翁,雖貴為太上皇,但前事浮華已去,隻好零落孤寂地守著一番回憶。
不久,經過半世浮華的李隆基將楊玉環追封為皇後,完成了他早想做的事。建元元年四月,他在鬱鬱寡歡中離開了人世,帶著一腔的悔恨,和碧落黃泉的思念,留給後人數不盡的評說、哀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