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學曾一番宏論,把王希烈說得心都涼了半截。他本指望魏學曾能夠借伍可事件,挑頭兒領著大家與張居正較量一番,沒想到這個魏大炮一反常態,居然為張居正大唱頌歌。如果不是交情多年,他真懷疑魏大炮要賣身投靠了。想著想著王希烈心火躥了起來,悻悻說道:
“啟觀兄,張居正給你吃了什麼迷魂藥,今兒晚上,你專門往他臉上貼金。”
魏學曾知道王希烈向來心胸狹窄,因此也不計較,隻笑了笑,仍沿著自己的思路說下去:
“川定兄,我方才說六部尚書的人選無可挑剔,並不是說張居正無可挑剔。他出任首輔的第一件事就是拍李太後的馬屁,上兩宮皇太後的尊號。這件事你是參與者,比我清楚,個中奧妙我就不囉唆了。第二件事就是更換部院大臣。這兩件事都做得很得體。這正是張居正的陰險過人之處。但是接著這兩步棋的第三步棋,才真正顯出了張居正的毒辣。”
“他第三步棋是什麼?”王希烈急切地問。魏學曾正欲回答,忽然房門被一下子推開,隻見兩個陌生人闖了進來。魏學曾細看這兩個人:一老一少,老的約摸五十來歲,少的二十出頭。瞧模樣動靜,很像是一對父子,都穿著黑褲白褂,光露著一雙膀子,腳上都穿了一雙踢死牛的千層底皮襯布鞋,一看就是江湖賣藝人的打扮。
“你們要幹啥?”王希烈警惕地問。
“回兩位老爺。”年紀大的一個抱拳一揖,說道,“俺叫胡猻,這是俺兒子,叫胡猻子,俺爺兒倆見兩位老爺悶酒喝得慌,今特來表演幾套雜耍,給老爺長情緒。”
說著拉開架式就要開演,這當兒店小二三腳並作兩腳趕了進來,一副狗眼看人低的神態拉著胡猻的手就要往外趕。“去去去,早就言明了三樓以上是禁地,老子轉個眼睛轉個身,你們就溜上來了。”店小二咋咋呼呼,胡猻滿不在乎嘻嘻笑著。可是,任憑店小二使盡了吃奶的力氣,硬是拉不動胡猻半步。胡猻於是譏笑道:
“瞧你這豆腐架子,連棵蔥都拔不動,還想扯奪咱這棵樹。扯吧扯吧,看你能使出多大的勁來。”
店小二臉憋得通紅,越發下勁去拉,一麵拉一麵嚷道:“看你走不走,不走,我去樓下喊人。”
京城各處酒樓,不管高檔低檔,都有一些陪酒嬌娃賣唱歌妓或雜耍閑漢寄生其中。這些人專門替客人找樂子,有些酒樓就靠他們招攬生意。但這些人無孔不入有時也讓客人心煩。因此大凡高檔酒樓,除了客人召喚,一般不準這等人進入,薰風閣三樓便屬此列。
看到雙方僵持不下,魏學曾便讓店小二鬆了手,然後問胡猻:“你會些什麼雜耍?”
胡猻答道:“回老爺,小的最拿手的把戲,就是種瓜得瓜,種豆得豆。”
“如何表演?”
胡猻拿眼把屋子睃了一遍,指著屋角隙地說:“老爺若有興趣觀看,小的就在這裏種上一瓜。”
王希烈心裏頭還在想著張居正的第三步棋究竟是什麼,因此心無二用,不想有什麼事摻進來誤了談話,正想開口把這父子閑漢轟出去了事,卻沒料到魏學曾已搶先說話:
“既如此,本老爺就看你怎樣種出瓜來。”
“啟觀兄。”王希烈還想阻止。
“汝定兄。”魏學曾攔住王希烈的話頭說,“待看過這雜耍,我們再談話不遲,你說呢?”
“好吧。”王希烈不情願地答應。
店小二抬腳就要退出去,王希烈擔心這兩人來路不明怕生意外,便要店小二站在一旁觀看。隻見胡猻父子倆站到屋角,那裏除了壁角一串牛蹄子大的彩色燈籠,空蕩蕩別無一物,但胡猻仍裝模作樣地對魏學曾說:
“老爺,請您挪貴步前來一看,這裏除了實心的樓板,可是啥都沒有。”
魏學曾手一揮說:“看到了,別賣關子,快弄吧。”
“老爺這麼性急,想必是烈酒燒焦了舌頭,想吃瓜了。店家,央你幫個忙,給咱拎一桶水來。”
店小二聞聲下樓,一會兒就拎了滿滿一桶水回來。胡猻又問:“老爺想吃什麼瓜?”
“你能種什麼瓜?”這回是王希烈問。
“嗨,能種的就太多了。”胡猻扳著指頭數快板一樣說道,“冬瓜南瓜大西瓜,金瓜倭瓜小香瓜,嶺南海邊的鳳梨瓜,烏思藏那邊的哈密瓜,俺都能種出來。”
見他牛皮吹得太大,魏學曾故意出個難題,說道:“我想吃個鳳梨,你種吧。”
胡猻一縮脖子,答道:“喲,對不住,鳳梨沒到時令,眼下正當令的是西瓜和香瓜。西瓜太大,長得慢,要不咱給兩位老爺種個香瓜?”
王希烈隻想這遊戲趕快結束,催促道:“行了行了,你就快種吧。”
“好咧。”
胡猻說著讓胡猻子解下背上的褡褳,從裏麵取出一隻盛滿土的花缽,放在屋角,又從懷裏摳出一枚瓜子,上前兩步遞到魏學曾手上:“請老爺過目,這是一顆香瓜籽。”
魏學曾把那枚黃褐色的小瓜子放在手心掂了掂,確定是香瓜籽無疑,便退還給胡猻,說道:“你少繞圈子,且快種去,老爺我的確口渴得很。”
“小的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