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左侍郎借酒論政敵 薰風閣突降種瓜人(2 / 3)

呂調陽開坊後,接著擔任國子監司業,這是一個學官。隆慶皇帝登基,又遷升為南京國子監祭酒,再擢升南京禮部侍郎,兩年後回到北京任禮部右侍郎,再改任吏部左侍郎。其實這後兩個職位都是虛銜,他的實際職務是詹事府詹事。因詹事府詹事隻是一個從四品官,而吏部左侍郎是正三品,給呂調陽這個頭銜,是為了提高他的待遇,並不到吏部值事。呂調陽步入官場,一直擔任著學官和史官,從來就沒有幹過封疆大吏,這倒符合他的性格。與他共過事的人都知道,他一肚子學問,隻是為人迂腐,說話又有口吃的毛病,因此在同年中落下個“呂結巴”的綽號。他辦事穩重有餘而魄力不足,繩墨有餘而變通不足。因此步入官場二十多年,除當了三年國子監祭酒這個正職之外,大部分時間幹的都是副職。詹事府是負責皇太子生活和教育的衙門,詹事雖是正職,但剛剛出閣講學的太子已當了皇帝,呂調陽又無事可幹了。張居正這次特意舉薦他出任禮部尚書,一來是要借重他的學問。二來也是最重要的,這呂調陽雖是高拱門人,卻從不攀附,平日除了老老實實做自己分內之事,決不肯沾惹一點是非。因此大家都認為他不會對任何人構成威脅,是同年中出了名的好好先生。論讀書之多,學問之博,王希烈的確遠不如呂調陽,但王希烈甫入仕途,先任知縣,後回京任禮科給事中,接著多次出撫地方,或州牧或按台,建衙開府,從七品知縣到三品封疆大吏,硬是一步一步幹起來的。他自恃操約馭繁舉能辯捷,因此根本不把長期擔任史職學官的呂調陽放在眼裏。誰知道就呂調陽這麼個三扇大磨也壓不出一個響屁來的木頭人,如今卻成了他王希烈的頂頭上司,你說讓他氣也不氣。但王希烈今晚把魏學曾請出來,並不僅僅是找老朋友吐吐苦悶發發怨氣,他另還有重要事情要與之磋商。

在王希烈喝悶酒想心事的時候,魏學曾也好一陣子沒有說話,隻有一搭沒一搭地拈眼前的菜吃,看看王希烈臉色緩過來,才開口說道:

“川定,你莫小瞧這個呂結巴,他表麵不吭不哈,其實他最懂得官場三昧。鷸蚌相爭漁翁得利,這簡簡單單八個字,你我都不懂,他呂結巴卻參到了骨髓。算了,事到如今,評價這個也太沒意思。”

說罷“嗞兒”一聲,魏學曾又滿飲了一杯。王希烈瞅著老友,表麵上無所謂,其實心事重重,這時便切入正題問:

“啟觀,伍可的事,知道嗎?”

魏學曾點點頭,答道:“伍可弄了個條陳,胡謅什麼男變女是陰盛陽衰之兆,得罪了李太後,被聖諭削籍,這已經成了京城裏的一大新聞,還有誰能不知道。”

“聽說他還寫了一個彈劾張居正的折子,說張居正啟用私黨。正巧被他罷官,這折子就沒呈上來,但卻私下裏在京城流傳開了。”

“是的,咱也看過這個折子。”

“伍可此舉,不知事先是否找人商量過。”

王希烈朝魏學曾投來探詢的目光。魏學曾知道他的意思,索性挑明了說:“汝定兄是不是覺得伍可背後的指使者是我?”

王希烈訕訕一笑,圓滑地說:“外麵是有這樣的傳聞。也不叫指使,可能是這個伍可揣摩著老兄有這層心思,加之玄老有恩於他,故義無反顧放出了一個旱天雷。啟觀哪,如今京師官場上,多少雙眼睛都在盯著你哪。”

“盯著我幹啥?”

“幹啥?你說幹啥?”王希烈壓低聲音,探著身子說道,“伍可放了第一炮,這第二炮、第三炮該誰上陣呀?”

“誰放炮跟我有何相幹?”

“你不是魏大炮嗎?”

魏學曾把王希烈盯了好一會兒,歎口氣說:“看來,你真的認為伍可此舉是受我指使。”

“這又不是壞事,你躲什麼?”

“你有這種想法本不足怪。”魏學曾板著臉,解釋說,“伍可原是吏部文選司主事,在我手下幹過兩年。這小子做事靈活,很得高閣老賞識,今年初,便把他提拔起來去太原當了一個四品巡撫。高閣老的意思是讓他開府建衙,在地方上多做些實事,以備日後晉升。哪曉得這家夥心高氣盛,一到太原就與按院府台搞不好關係。人家都因他是吏部出去的人,後台硬,凡事都讓他三分,但暗地裏仍少不了嘰嘰咕咕說些不滿的話。過了一些日子,就有那麼三言兩語傳到高閣老耳中。高閣老心裏很煩,囑咐我有空給伍可寫封信去規勸,並指示寫信言語一定要嚴厲。這事發生在隆慶皇帝病重期間。從那以後,京城局勢一日比一日緊張,那封信終究來不及寫,高閣老本人也就去職離京了。”

“這麼說,伍可彈劾張居正是自作主張?”

“我想是的。”

“這小子是嘉靖四十二年的進士吧?”

“是的。”

“唔,三十啷當歲,還是個年輕人。”王希烈索性放下筷子,搓著手感歎地說,“如今的官場,年輕官員們多半都是有奶便是娘,見利忘義之徒不勝枚舉,這伍可知恩必報,也算是個血性男兒。”

“川定對伍可如此欣賞,愚弟卻有不同看法。”魏學曾搖搖頭,不屑地說。

“?”王希烈一愣。

“你說伍可放了第一炮不假,但是可惜得很,他放的是一個橫炮。”

“怎麼,他彈劾得不對?”

“肯定不對。”魏學曾口氣堅決不容置疑。這時店小二送了一壺熱酒上來,待他退出重新掩好門後,魏學曾接著說道,“說張居正懷私罔上,此話不假。但說他重用私黨,卻證據不足顯得勉強。伍可在折子上提了兩個人,一是王國光,一是王之誥。這兩個人,一個是張居正的親家,一個是張居正的好友,這都不假,但他們都是勇於任事政聲卓著的大臣。玄老在任時也很器重他們。六部尚書真正換了的就是戶部刑部兩個。朱衡是三朝老臣,又是治河專家,張居正將他留用。楊博早在隆慶初年就是吏部尚書,玄老出任首輔後,隆慶皇帝要他兼任吏部尚書,於是便讓楊博改任兵部,卻仍掛了一個吏部尚書的空銜。這次他歸政吏部,也說得上是眾望所歸。他空出來的兵部尚書一職,由剛剛卸任的南京兵部尚書譚綸接任。他戰功赫赫,坐鎮宣大六年,俺答虜寇從不敢前來犯邊,由他來出掌兵部,也無可厚非。再就是兄台所在的禮部,呂調陽比起上述幾人,政績遜色得多,但道德文章仍為人所稱道。更重要的是,他是詹事府詹事,是太子的老師。小太子如今登基禦極,張居正舉薦他的老師出任禮部尚書,也在情理之中。說句公道話,張居正舉薦的六部人選,實在是無可挑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