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散文 (8)(1 / 3)

徐誌摩遊曆歐洲各城市,沿途祭拜心儀已久的文藝大師,如波德萊爾、伏爾泰、雨果、雪萊、但丁等人之墓。無疑,徐誌摩是真心企慕這些大師的,並深深被他們對藝術單純信仰的熱忱所打動。但當徐誌摩回顧本國文化時,麵對一個“如喘著氣的活死人”般的中國社會,怎能不憂心呢?故他以充滿熱情與理想的文字,呼籲青年們堅守單純的信仰與天真,找回中國文化的靈性。

徐誌摩以“海灘上種花”為題,向聽眾發表了這篇情緒飽滿、極具張力的演講,從人類文明的高度表達了自己的藝術與人生主張,並著重從中華文明前途命運的角度,熱情地號召青年人保持天真浪漫的藝術靈感和積極純粹的創造熱情,在人道的海灘上種鮮花,“花也許消滅,但這種花的精神是不爛的”。卡片上的小孩在海灘上種花,全然因為他思想是單純的,信仰也是單純的,而單純的信仰正是創作的源泉。那小孩並不去想砂磧的海灘,洶湧的浪頭會使他白費氣力,隻顧以一顆單純清潔的心靈和童真,讚美花的美麗生命。誌摩打心底讚美的就是這份“真”。在他看來,所謂的成人,心裏隻是種種虛榮的念頭,到處奔碌,計較成敗,失卻了那種單純的執著精神。

作者以“海灘上種花”為喻,形象生動地詮釋了上述思想主張,語言澎湃,富有張力,極具表達效果。文中作者所闡發的“藝術求美”,提出創作者需要有為美而犧牲的天真和勇氣的文藝主張,能夠幫助讀者更加充分地理解徐誌摩詩文的內涵和意蘊。這篇演講散文寓理於情,融情於理,語言詩化,思想深邃,自然親切地顯示出作者對靈性的讚美和對現實人生的不滿,反映了他真實的人生態度,發人深思。

北戴河海濱的幻想

閱讀指導

乍一看題目,或許很多讀者會以為這是一篇有關北戴河海濱的遊記散文。實際上作者在首段即說明,這篇散文並不是作者自己在北戴河海濱的所見所聞所感,恰好相反,這是作者在未能親臨的情況下的一次“冥想”,一次思想的旅行,因而頗帶有一些“意識流”的意味。

他們都到海邊去了。我為左眼發炎不曾去。我獨坐在前廊,偎坐在一張安適的大椅內,袒著胸懷,赤著腳,一頭的散發,不時有風來撩拂。清晨的晴爽,不曾消醒我初起時睡態;但夢思卻半被曉風吹斷。我闔緊眼簾內視,隻見一斑斑消殘的顏色,一似晚霞的餘赭,留戀地膠附在天邊。廊前的馬櫻、紫荊、藤蘿、青翠的葉與鮮紅的花,都將他們的妙影映印在水汀上,幻出幽媚的情態無數;我的臂上與胸前,亦滿綴了綠蔭的斜紋。從樹蔭的間隙平望,正見海灣:海波亦似被晨曦喚醒,黃藍相間的波光,在欣然的舞蹈。灘邊不時見白濤湧起,迸射著雪樣的水花。浴線內點點的小舟與浴客,水禽似的浮著;幼童的歡叫,與水波拍岸聲,與潛濤嗚咽聲,相間的起伏,競報一灘的生趣與樂意。但我獨坐的廊前,卻隻是靜靜的,靜靜的無甚聲響。嫵媚的馬櫻,隻是幽幽的微輾著,蠅蟲也斂翅不飛。隻有遠近樹裏的秋蟬,在紡紗似的綞引他們不盡的長吟。

在這不盡的長吟中,我獨坐在冥想。難得是寂寞的環境,難得是靜定的意境;寂寞中有不可言傳的和諧,靜默中有無限的創造。我的心靈,比如海濱,生平初度的怒潮,已經漸次的消翳,隻剩有疏鬆的海砂中偶爾的回響,更有殘缺的貝殼,反映星月的輝芒。此時摸索潮餘的斑痕,追想當時洶湧的情景,是夢或是真,再亦不須辨問,隻此眉梢的輕皺,唇邊的微哂,已足解釋無窮奧緒,深深的蘊伏在靈魂的微纖之中。

青年永遠趨向反叛,愛好冒險;永遠如初度航海者,幻想黃金機緣於浩渺的煙波之外;想割斷係岸的纜繩,扯起風帆,欣欣的投入無垠的懷抱。他厭惡的是平安,自喜的是放縱與豪邁。無顏色的生涯,是他目中的荊棘;絕海與凶,是他愛取由的途徑。他愛折玫瑰:為她的色香,亦為她冷酷的刺毒。他愛搏狂瀾:為他的莊嚴與偉大,亦為他吞噬一切的天才,最是激發他探險與好奇的動機。他崇拜衝動:不可測,不可節,不可預逆,起,動,消歇皆在無形中,狂飆似的倏忽與猛烈與神秘。他崇拜鬥爭:從鬥爭中求劇烈的生命之意義,從鬥爭中求絕對的實在,在血染的戰陣中,呼叫勝利之狂歡或歌敗喪的哀曲。

幻象消滅是人生裏命定的悲劇;青年的幻滅,更是悲劇中的悲劇,夜一般的沉黑,死一般的凶惡。純粹的,猖狂的熱情之火,不同阿拉丁的神燈,隻能放射一時的異彩,不能永久的朗照;轉瞬間,或許,便已斂熄了最後的焰舌,隻留存有限的餘燼與殘灰,在未滅的餘溫裏自傷與自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