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散文 (5)(3 / 3)

我已經沒有時候與地位敘述羅蘭的生平與著述;我隻能匆匆的略說梗概。他是一個音樂的天才,在幼年音樂便是他的生命。他媽教他琴,在諧音的波動中他的童心便發見了不可言喻的快樂。莫察德①與貝德花芬是他最早發見的英雄。所以在法國經受普魯士戰爭愛國主義最高激的時候,這位年輕的聖人正在“敵人”的作品中嚐味最高的藝術。他的自傳裏寫著:“我們家裏有好多舊的德國音樂書。德國?我懂得那個字的意義?在我們這一帶我相信德國人從沒有人見過的。我翻著那一堆舊書,爬在琴上拚出一個個的音符。這些流動的樂音,諧調的細流,灌溉著我的童心,像雨水漫入泥土似的淹了進去。莫察德與貝德花芬的快樂與苦痛,想望的幻夢,漸漸的變成了我的肉的肉,我的骨的骨。我是它們,它們是我。要沒有它們我怎過得了我的日子?我小時生病危殆的時候,莫察德的一個調子就像愛人似的貼近我的枕衾看著我。長大的時候,每回逢著懷疑與懊喪,貝德花芬的音樂又在我的心裏撥旺了永久生命的火星。每回我精神疲倦了,或是心上有不如意事,我就找我的琴去,在音樂中洗淨我的煩愁。”

要認識羅蘭的不僅應得讀他神光煥發的傳記,還得讀他十卷的 Jean Christophe①,在這書裏他描寫他的音樂的經驗。他在學堂裏結識了莎士比亞,發見了詩與戲劇的神奇。他的哲學的靈感,與葛德一樣,是泛神主義的斯賓諾塞②。他早年的朋友是近代法國三大詩人:克洛岱爾③(Paul Claudel,法國駐日大使),Ande Suares④,與 Charles Peguy⑤(後來與他同辦 Cahiers de la Quinzaine)。槐格納⑥是壓倒一時的天才,也是羅蘭與他少年朋友們的英雄。但在他個人更重要的一個影響是托爾斯泰。

他早就讀他的著作,十分的愛慕他,後來他念了他的《藝術論》,那隻俄國的老象——用一個偷來的比喻——走進了藝術的花園裏去,左一腳踩倒了一盆花,那是莎士比亞,右一腳又踩倒了一盆花,那是貝德花芬,這時候少年的羅曼羅蘭走到了他的思想的歧路了。莎氏、貝氏、托氏,同是他的英雄,但托氏憤憤的申斥莎、貝一流的作者,說他們的藝術都是要不得,不相幹的,不是真的人道的藝術——他早年的自己也是要不得不相幹的。在羅蘭一個熱烈的尋求真理者,這來就好似青天裏一個霹靂;他再也忍不住他的疑慮。他寫了一封信給托爾斯泰,陳述他的衝突的心理。他那年二十二歲。過了幾個星期羅蘭差不多把那信忘都忘了,一天忽然接到一封郵件:三十八滿頁寫的一封長信,偉大的托爾斯泰的親筆給這不知名的法國少年的!“親愛的兄弟,”那六十老人稱呼他,“我接到你的第一封信,我深深的受感在心。我念你的信,淚水在我的眼裏。”

下麵說他藝術的見解:我們投入人生的動機不應是為藝術的愛,而應是為人類的愛。隻有經受這樣靈感的人才可以希望在他的一生實現一些值得一做的事業。這還是他的老話,但少年的羅蘭受深徹感動的地方是在這一時代的聖人竟然這樣懇切的同情他,安慰他,指示他,一個無名的異邦人。他那時的感奮我們可以約略想象。因此羅蘭這幾十年來每逢少年人寫信給他,他沒有不親筆作複,用一樣慈愛誠摯的心對待他的後輩。這來受他的靈感的少年人更不知多少了。這是一件含獎勵性的事實。我們從可以知道凡是一件不勉強的善事就比如春天的熏風,它一路來散布著生命的種子,喚醒活潑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