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要下不下,似停不停。 四處都是聲音。植物拔節生長的聲音,稻穀灌漿的聲音,昆蟲摩擦他們的翅鞘的聲音。花朵濃重地開著,偶爾啪嗒一聲掉下來。路上偶爾走過一些小孩,都跟馬德似的,手裏舉著一大張碧綠的芭蕉葉子,再小一點的孩子舉不動芭蕉葉,就舉一張癢芋頭的葉子。
下午四點,發現手機上有3個未接電話,一個短信,都是馬德的。還沒看,手機就又叫起來。
“小姐……蔻蔻,你在哪裏?”馬德著急地問。
我抬頭看看四周的稻穀,神龕,藤蔓,道路。怎麼回答呢?馬德,我在一棵樹下啊。“我,我不知道,別著急,馬德……”話沒說完,電話就斷掉了。
隻能繼續漫遊。天上雲重,路上開始有歸家的農人。走著走著,突然看到岔路口上,馬德站在那裏搓手,臉上是一種很緩慢的焦急。見到我,他的厚嘴唇又咧開了。想抬手拍一下我的肩膀,拍到中間,又不好意思地縮回去。我搶先拍了他的肩膀一下,他笑得明朗起來。“小姐,我還以為,還以為把你弄丟了。不知道打中國電話那麼貴,隻打了一下,就沒錢了。”他一邊嘮叨著一邊示意我跟他走,“瞧嘛,大樹。”他指了指旁邊的大樹,“瞧嘛,我的朋友。”他指了指旁邊蹲著的人。那人也衝我憨厚地一笑,有種認識了很久的理所當然。
像村裏所有的人家那樣,馬德家也不富裕。尺寸很大的庭院裏散落著一個臥室,一個廚房,一個開敞的工具間。臥室外麵寬闊的門廊就是客廳,一部我們80年代的那種21寸大肚子電視機,這就是這個家庭最值錢的硬件——如果不計算他那台貸巨款買來的摩托車的話。
庭院的一角是個淺淺的小水池,飄著幾朵浮萍,三四尾金魚。他的三個孩子羞澀而友善地遠遠看著我,目光一接觸就笑著躲開,然後又偷偷地重新飄回我身上。馬德為了招呼我,特地在村裏的小店裏買了餅幹,是米漿發酵做成的小塊糕點,上麵灑滿了椰絲。馬德把它們放到我麵前,他的三個孩子遠遠地盯著這碟餅幹,把指頭含在嘴裏。
“來一起吃。”我招呼幾個孩子。幾個孩子退縮著不敢前來,眼睛還是死死地盯著。馬德從盤子裏拿了三塊最小的餅幹,分給三個孩子每人一塊,他們眼睛裏立刻滿滿的都是光亮,高興地拿了餅幹過來粘著我坐下,也不同我說話,隻把軟軟的小身子靠在我身上。
馬德回房間換了傳統的巴厘島服裝,帶上小砍刀,示意我跟著走。七拐八拐地走到另一戶人家裏,已經聚集了20個男人,都蹲在地上對付一根大竹子,把它先截斷成短筒,再削成細細的竹簽。女人們則帶著小孩在廚房裏忙著燒水,沏茶,送到男人手邊。然後閑了,三三兩兩靠在柱子邊上閑聊。若哪個男人揚聲說句什麼,趕緊湊上前去聽,然後必是又回身到廚房裏去忙著了。
新郎官阿法是個24歲的年輕人。他的婚禮5天後舉行,殺一頭豬,一頭牛,全村的人一起吃喜宴。所以,這些小竹簽也是為了做印尼的傳統食品“沙爹”——也就是肉串準備的。新郎官比著手勢說,要準備很多很多,起碼也要5000根呢。旁邊一個老人敲了他一下,說:“至少一萬根!”
削竹簽是男人的活。女人負責編織供神的小容器。用棕櫚樹的嫩葉編成手掌大小的一個小碟子,到時候裏麵放上鮮花,小餅幹,稻米。也要好幾千個。除此之外,女人還要準備好一份一份的米飯,做成小尖堆的形狀,用塑料薄膜包好。此外還有一些甜食,這就是婚禮上所有的食物了。
結婚是一件很喜慶的事情。男人在工作之餘開始互相調笑。有個“廟警察”是他們取笑的主要對象。他40歲了,沒結婚,沒有女朋友。這個老不正經的光棍在村民的眼裏簡直是離經叛道,他卻是一臉不在乎的樣子,也不去幫忙削竹簽,隻在竹床上坐著,看眾人忙碌。
他身邊的小男孩隻19歲,對新郎官充滿羨慕。曾經在上海工作過兩年的他因為懷念巴厘島的稻田,離開了上海的中國女友回家來了。“我要好好種田,然後就娶她。”他羞澀地說,“上海,啊,好多高樓,太高了,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