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沈從文:半如信徒,半如閨密 (1)(3 / 3)

可是,無論是通俗寫作的媚俗之姿,還是革命寫作的激進之態,都不是沈從文讚賞的。找書商討錢的日子,畢竟不好過。他寫道:“下午,想走動,看看錢,還有四十一個銅子,所以大膽走到龍華路新月書店編輯處去……”不曾想更壞的還在後麵。即便沈從文這麼瘋狂地寫著,還是應付不了人在上海的巨大開銷。1929年6月,沈從文已經幾乎揭不開鍋了。久病在床的親娘,也被迫餓了一頓。書店拖欠稿費,沈從文無計可施。他隻能寫,拚命寫,即使鼻子流血,也隻好捂住,繼續伏案。此前他還和幾個朋友辦雜誌,但很快,幾個刊物都關門大吉。十萬火急,好在徐誌摩出現,推薦沈從文去中國公學教書。胡適當時在那裏任校長。

胡適、徐誌摩,這些都是新月派的骨幹,他們要麼有雄厚的家庭背景,要麼有顯赫的留學經曆,海歸過後,也大都能在國內找到不錯的教職,生活優渥。沈從文以小學學曆,被胡適提拔為大學教授,其感激之情,可想而知。而且,胡適對他的幫助,不止於此,沈從文的愛人張兆和,也是經過胡適的大力撮合,才與其“終成眷屬”。以徐誌摩、胡適這些人歐美派的海歸為切口,沈從文的生活麵漸漸打開了。他不再是那個光靠爬格子賺稿費,混跡亭子間、小書店才能生活的落魄名作家,而是轉身一變,成為了教授兼作家,既能教,又能寫,還娶了一位美麗的太太,當年那個從湘西走出來的不起眼的愣小子,就這麼開啟了屬於自己的“上流男孩”之路。

可以說,上海生活,對於沈從文的一生來說,是至關重要的,是他由量變到質變的一個關節點。上海生活是一劑催化劑,推動沈從文向前,讓他破繭成蝶,一飛衝天,轉身做名流。上海生活徹底改變了沈從文的“三觀”。它讓沈從文更加明白,自己喜愛什麼、厭惡什麼。事實上,在離開上海之後,沈從文對這個自己的發跡地並無好感。他後來對所謂“海派”下過定義,認為它是:名士才情+商業競賣,並一手挑起了京派、海派之爭。

在去上海之前,沈從文的文學世界,是混沌的,仿佛有那點端倪,原始湘西,有神話,有美男子,也有怯怯的、猥瑣的人。他自己也沒足夠的信心。在離開上海之後,沈從文文學上的轉變,可以用脫胎換骨來形容,他更清楚自己愛什麼、恨什麼。在他的文學殿堂裏,湘西世界和現代文明,對峙而立,形成了一種奇異的對話。這當然是文學。但其實,在沈從文對城市文明的恨裏,我們也不難感受到他作為一個“鄉下人”的自卑。沈從文開始尋找自己精神上的皈依,在文學上要尋找,在現實中同樣是。

1931年,二十九歲的沈從文在徐誌摩的建議下離開上海,去北平尋找新的生活。但他對在北平生活還是沒有足夠的信心。在給王際真的信中他寫道:

六月的北京真是熱鬧。詩哲在此,陳通伯夫婦在此,梁思成夫婦在此,大雨也要來了,陳雪屏不久又要在此接老婆了,還有許多許多事情,全是那麼湊堆兒在一起……我不久或到青島去,但又成天隻想轉上海,因為北京不是我住得下的地方,我的文章隻有在上海才寫得出也才賣得出的。

名流彙聚北平,我們不難想象沈從文內心深處的自卑。他還沒能徹底融入歐美幫的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