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明日傳說(1 / 3)

萬俟菀無法出聲,她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可是卻有很多聲音在她腦中咆哮著、叫囂著、尖喊著——

他要走了!

他再也不回來了!

你再也無法看見他,再看一眼也不可能了!

這些聲音把她擊倒了。早知道會害怕,可是會怕成這樣,卻是始料未及。

她甚至沒有多餘的思想和精力去感覺傷心,他說出那麼絕情的話,可她竟然來不及去傷心,就已經被那股深入骨髓的恐懼吞噬了。

他走了!

他走了!!

他走了!!!

這三個字,就像一波接一波的巨浪般接連不斷地砸向她,她仿佛連人帶魂被壓入深海,永世不得翻身。她不能動,隻是呆站在那裏,兩手死死扣住桌角,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做,也許是出於一種本能,也許……也許在她的心深處,始終存在著另一個“她”,在最艱難的時候默默給她以力量,而那個“她”非常清楚地知道,如果不讓她的雙手抓住點什麼,它們必然會伸出去,伸到半空,去挽留那個決然要走的人。“她”不允許她做出這樣的事,“她”執拗地、倔強地想要為她保留點什麼,比如尊嚴。

就在這時,萬俟唯動了。而她一動,沈狐便也動了。

鬥室中燭影乍然劇烈晃動,人影臨空交錯,倏起倏落,沈迦藍頓步,卻沒有後退,靜靜地看著正前方的呈犄角之勢截住自己的兩人,靜靜地道:“相識一場,別逼我對你們拔刀。我不想,但我會。”

“哇!老婆,他的非天刀很厲害的,你要保護我啊!”

“我打不過他。”

“啊?啊!那那那怎麼辦呐?”

“沒事,莫忘了他現在有隻手不能用了。”

“可我怕的是他那隻能用的手啊!”

“我說的,也就是那隻手。”

沈迦藍瞳孔驟然收縮,略一提氣,渾身內力竟如泥牛入海,不知所蹤。

他猛地看向萬俟唯。

而對方,隻是靜靜地微笑,然後微笑著道:“如果有一個人,自小便被放在水缸裏養大,過著伸不得腿、張不開手的日子,如此很多年,突然有一天,水缸被打破了,一切的束縛都不存在了,你說他會變成什麼樣?”

沈迦藍冷冷地道:“你要不要我跳個舞給你看?”

萬俟唯輕輕一笑:“不錯,你聽懂了——那個人會手舞足蹈,甚至會手足無措,因為他實在被圍困太久、束縛太久了,那份自由自在來得太過突然,他還學不會如何去麵對。”

沈迦藍沉默片刻,轉身走到床邊,俯身拾起地上的匕首,拿在手上看了很久才慢吞吞地問:“所以你就對他下毒?”

“我不得不防。”萬俟唯歎了口氣,“被人潑一臉麵粉並不是件愉快的事,當沈狐執意在紙人裏裝機關時,我就知道得早做打算。其實倘若真潑中了你,我倒不擔心,偏偏我心裏很明白,中招之人肯定是菀兒。”

“你以為我會因此而要四少的命?就因為他潑了她一點麵粉?”沈迦藍笑得譏誚,“少夫人真是太抬舉在下了,但願在下真能做到這樣的心狠手辣才好。”

“誰說你心狠手辣?”沈狐突然插嘴,“剛才你踢我那一腳,一點也不狠,簡直溫柔極了!”

沈迦藍陡然閉上嘴。

那一腳的力道確實不輕,但他並不想要沈狐的命,他隻是厭惡別人那樣戲弄萬俟菀,他還在場呢!當他是死的麼?況且,他確信沈狐絕不會乖乖躺在那裏受那一腳的。

而現在,那個得了便宜還賣乖的人卻以此來堵他的嘴。好吧,他承認,事關萬俟菀,他就會失態,甚至失控,但那已經是以前了,現在他隻想盡快離開這裏、離開她,那兩個憑空冒出來的家夥到底要攪局到什麼時候?

他心裏覺得有點煩躁,麵上卻未流露出分毫,慢慢地坐在床沿上,點點頭道:“好,就當我對四少下了殺手,你們也在匕首上淬了毒,算是兩訖了?我隻想知道,你們打算留我到什麼時候?”

沈狐眼珠一轉,還沒說話,便聽萬俟菀的聲音幽幽地響起:“二姐……”

循聲看去,但見她麵無血色,雙目失神,臉色卻很平靜,是那種萬籟俱寂、死一般的平靜。她就用這種死一般的寧靜神態望著萬俟唯,良久,朝她伸出手。

完全是一種本能,萬俟唯立刻也伸出手去,握住了她的。

“謝謝你,二姐,還有你……姐夫。”萬俟菀朝沈狐一笑,天知道她此刻怎麼笑得出來的。沈狐心頭打了個突,卻沒有說話。

萬俟菀垂眸,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方投射出淡淡的陰影,燭光中看去,美得令人屏息。

“我知道,你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我謝謝你們,但是,這樣不對,也不好……真的不好。因為,這對他太不公平。”

沈迦藍霍然抬眼,而她,卻再不願與他目光接觸。

“姐夫,我不知道在他保護你的這十年裏,你們遇上過多少危險,但我相信,每一次危險降臨,他一定是擋在你身前、寧肯自己死也不會讓你受傷的那個人。無論他的動機是什麼,他的的確確是盡心盡力地在保護你,是麼?”

“是。”沈狐歎了口氣,“他對我很好、很好,好得無話可說。”

“我完全可以想象,因為他也是這麼對我的。”萬俟菀笑了笑,抬眸看向萬俟唯,“可是二姐,你知道我是怎麼對他的麼?我心情不好的時候就罵他,遇到不順心的事了,會拿他出氣,我甚至還打過他……可即便是這樣,最後他還是舍命救我。他用自己的生命救了我啊,二姐!他對你妹妹已經仁至義盡了,你明白麼?他已經沒有任何理由,也沒有任何必要再留下來,繼續忍受我的自私、任性,以及無藥可救的壞脾氣了!”

“菀兒!”萬俟唯想叫她別說了,然而眼角瞥見沈迦藍緊繃的雙肩,卻又把話咽了回去。

“二姐你看,他曾保護過你的丈夫,現在又用生命保護了你的妹妹,他真的、真的已經做得夠多的了,對他公平些吧,把解藥給他,讓他走……聽說鬆花江畔的白城是一座非常美麗的城市,一年中有四個月籠罩在皚皚白雪之中,可是到了仲春,便會開滿一串串的丁香花,我希望在那裏,他會比現在快樂一點……”

說到這裏,萬俟菀的聲音哽住了,蒼白的臉上,兩行清淚無聲滑落。

但萬俟唯已經顧不上她了,她正盯著沈迦藍,那個又冷又硬、堅強得像座山一樣的男人,怎麼此刻他的眼眶,好像有點發紅了?

她心中不覺一歎,暗道情之一物,實乃天下最可怕的東西,總是能教一個人變得再也不是他自己,當初,自己是這樣,而今,迦藍亦難例外。

她慢慢走過去,攤開手,一粒紅色藥丸就在掌心。

“這是解藥。”她低聲對他道,“隻要你忍心走,我再不攔你。”

沈迦藍直勾勾地盯著那粒藥丸,半晌,淒然一笑,拂開她的手,起身朝門外走去,竟連看都沒看萬俟菀一眼。

萬俟唯臉色驟變,一把揪住他,怒道:“沈迦藍!你不要太過分!這已不是你一個人的事,就算為了她,你也不肯抱一線希望麼?”

“希望?”沈迦藍沒有回頭,肩頭聳動,好像笑了。“我曾經也以為我有,但是,我錯了。”

“試都沒試,你怎知沒有?你可知你這一走,便等於一屍三命!”

“二姐!”萬俟菀聽呆了,忍不住叫道,“你說什麼呀?我跟他清清白白,什麼都……”

話沒說完,沈狐已經“噗”的一聲笑出來。

“我知道你們什麼都沒有。”萬俟唯本來滿臉怒氣,被妹妹這一攪,也不覺笑了,“我說的是我公公。”

“沈老將軍?”沈迦藍猝然轉身,“他怎麼了?”

“他病了,病得很重。”沈狐輕聲接口,“迦藍,也許你一直都隻當他是‘沈老將軍’,可他卻始終當你是親生兒子,他根本不想你離開家,他要你上京輔佐小菀菀,是因為他希望你拒絕……”

他看看沈迦藍的臉色,苦笑了一下,道:“是,我明白你的感受,我也很驚訝,但他真的就是這麼想的。也許人老了,就會變得和孩子一樣天真吧,誰知道呢……總之,從你離開家的那天起,他就再沒好好吃過一頓飯……迦藍,你要知道,爹他已不是那個馳騁沙場、戰無不勝的鐵血將軍了。他老了,心變軟的同時,身體也變得脆弱,二十幾天吃不好睡不好,他就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