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有一個人,卻為了救她,不惜以身試毒。
“他想救你,這我能理解,我隻是不明白,他怎麼可以那麼冷靜?”
還是璟鸞的聲音,帶著歎息之意,低低的,仿佛從深潭裏傳出,嫋嫋飄升至鐫刻著鎏金雲龍紋案的屋頂,在那裏擴散,揮之不去,響於耳畔,繚繞在心頭。
“現在想來,他其實早就在心裏做好打算了。他那樣決絕地殺了荷衣,隻因他要在死前手刃害你的人……他早就抱著必死之心了,卻一絲異樣也未表現出來,隻一步一步、環環相扣地把事情安排下去:準備九轉護心丹、請擅解毒的太醫、找出毒源,然後趁等待的時間告訴我真相,接著準備紙筆、交代後事……直到他昏迷的前一刻,我都沒想到他是要用自己的性命為太醫換取救你的時間。我完全沒有往那方麵想,一絲一毫也沒有,因為我從不知道一個人在麵對死亡時,竟然可以那樣的不動聲色……”
她忽然抿了抿唇,輕輕地吸了口氣,再重重地呼出去,低聲喚道:“翠屏?”
“噯。”帳外一陣衣袂窸窣,繼而燭光倏放,一盞琉璃宮燈蕩漾著移至榻前,“三小姐醒啦?方才公主跟您說著話您就睡著了,公主留下話說明兒一早再過來看您……”
萬俟菀沒吱聲。
其實她不是睡著了,而是不知該對璟鸞說什麼,也不想再聽她說下去。
裝睡,是個不錯的法子。
那翠屏是璟鸞身前的四名大婢女之一,自然句句話不離她主子,自顧又說了些在萬俟菀昏迷的這一天裏,公主有多擔心的話,見萬俟菀始終不接腔,才驀然收住話頭,提燈往帳裏照了照,試探地喚道:“三小姐?”
“我沒睡著。”萬俟菀忽然道,卻不知是針對翠屏剛才的話,還是現在的話。
無意識地拿手指在錦繡被褥上劃著圈,她又沉默了好久,久到翠屏以為她是不是又睡著了,才幽幽地問了句:“他在哪兒?”
“呃,三小姐問的是……”
“沈迦藍。他在哪兒?”
“噢,沈公子在西廂房……”
話未說完,帳子已被撩開,萬俟菀用手支著床沿探出半個身子來。
翠屏嚇了一跳,忙把琉璃燈盞往床柱的鉤子上一掛,趕過去扶她:“三小姐您這是做什麼?要什麼東西,跟婢子說就是了,何必親自下床?仔細招了風。”
“給我找件衣服來。”萬俟菀推開她的手。
她體內的美人恩毒性已經完全拔除,然而一動不動地在床上躺一整天,並非一件讓人愉快的事,她渾身的骨頭都好像要斷了,可她仍然不想表現得弱不禁風。
翠屏瞄了眼窗外,賠笑著道:“都這麼晚了……”
“衣服。”萬俟菀語氣平靜。
翠屏立刻噤聲,乖乖拿了件淺紫色的深衣和一件全白的貂皮大氅來伺候她穿上,期間幾度開口欲勸,然而偷眼瞧她的臉色,終究未敢再吭聲。
萬俟菀也不說話,穿罷衣服,裹得跟個雪團似的,搖搖擺擺地走了出去。
翠屏本還想叫醒外屋的幾個小丫環,但見萬俟菀的步伐雖然不穩,卻走得很快,眨眼便出了門,隻得硬著頭皮獨自追過去。
剛追到房門口,她忽又住了腳,提心吊膽地望望漆黑一片的走廊,連頭也不敢探,縮在門內顫著嗓子喊:“三小姐?三小姐?您等等,婢、婢子去拿燈籠……”
“你待著罷,不用跟來了。”萬俟菀的聲音遠遠地傳來,黑暗中聽來,別樣的清冷。
“可……”翠屏猶豫著,想出去,又不敢,站了一會,隻覺外麵的黑暗仿佛有了生命似的向自己擠了過來,回頭瞧瞧,就連掛在床邊的那盞琉璃宮燈裏的燭光,也好像變得微弱如鬼火。
其實,早在今天上午,馮遠、蔣二便被璟鸞派人拿入府中地牢,隻是出於多方麵原因考慮,她決定暫時不向眾人揭露他們幾人的陰謀。因而,在翠屏的意識裏,王府裏肆虐月餘的那隻“鬼”,依然是存在的,而且越來越凶!想到下人之間流傳的那些可怕傳聞,她此刻真真嚇得兩手全是冷汗,雙腳也開始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一步、兩步……
就在她退到第三步時,她忽然覺得後背撞上了什麼東西,與此同時,耳中傳來一聲奇怪的輕響。
——“嘩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