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再看看日期。”
日期一張是十一月二十四,一張是十二月十三。
十二月十三,不就是今天麼?而十一月二十四,是……是……璟鸞努力回想一番,驀然失聲驚呼道:“那是母妃第一次出事的日子!她一共出過兩次事,兩次的晚膳裏都有蘑菇,難道那些蘑菇有問題?”
“對。”沈迦藍頷首,“就是那些蘑菇,令王妃產生了幻覺。”
“幻覺?”璟鸞渾身一震,難以置信地看向他,“你是說,母妃那晚所見的侏儒,以及今晚的一切,都是她的幻覺?這怎麼可能?”
“這世上隻有人們不知道的事,沒有不可能。”沈迦藍淡淡地說。
“可是,母妃每日所用之膳食均有專人查驗,每道菜必經人試嚐之後方會上桌,如果那些蘑菇果真能致幻,為何那些試嚐的人一點異狀也沒有?”
“他們隻是試嚐,吃得不夠多,當然沒事。”沈迦藍語氣篤定,“大自然無奇不有,有的東西叫人一碰即死,有的卻需要進食到一定的分量,才會產生作用。尤其是蘑菇這種蕈類植物,多數是帶毒的。比如滇邊深山叢林裏便生有幾種蕈子,毒性極強,但因其味道格外鮮美,很多當地人還是會冒險采食,如果吃法不當,比如說沒有洗淨,特別是翻炒時間不夠,蕈毒去除不盡,人吃了便會感覺不適,輕者發熱嘔吐,重者則會產生極可怕的幻覺,當地人稱之為‘鬧著’。一旦被‘鬧著’,必須及時就醫,否則因此丟了性命,也是常有的。”
他所背負的影子身份,本就要求他對毒物相當了解,況他涉獵廣泛,那些古本秘籍,這麼多年來不知看了多少,說起這些事情來,自然如數家珍。
但實際上,對絕大多數人來說,這些事都是聞所未聞的。
在滇邊,一個巫師僅僅是因為偶爾掌握了某種毒蕈的致幻性,便可以令當地山民將他奉若神明,其神秘性可想而知。
璟鸞雖然身份尊貴,書也讀得不少,但是這種異事,卻還是頭一次聽說。
對於自己聞所未聞的事,接受起來總是需要一點時間的。幸好沈迦藍說話條理分明、思路清晰,所以,幾乎是他話音剛落,璟鸞便明白了,接過話茬道:“也就是說,倘若母妃吃的蘑菇真是某種毒蕈,而那些蕈子又炒得不夠熟,那麼母妃隻要稍微多吃一點,便有可能中毒產生幻覺?”
“是這樣的。”沈迦藍道,“此外,我曾見一本古籍裏記載,有種俗名‘見手青’的毒蕈,食用不當的話便會使人憑空產生看見矮人或小動物的幻覺,仿佛誤入小人國,這一點和王妃說的情況很吻合;其次,一般食蕈致幻,發作時間在進食後的三到十二個時辰內,從時間上看,也是吻合的。”
“如此說來,竟真的是那些蘑菇在作怪了。”璟鸞呼出一口氣,轉念一想,又覺不對,皺著眉道:“方才你說,食蕈致幻是一種中毒症狀,如不及時救治,會有性命之憂。可是,那晚母妃被侏儒嚇暈後,次日清晨醒來時,身體卻無任何不適,這是什麼原因?”
沈迦藍反問道:“今晚這頓飯裏也有蘑菇,而且你跟三小姐也都吃了,為什麼最後卻隻有王妃又出事了?”
璟鸞被他問得一愣,下意識地道:“對啊,為什麼呢?”
“因為你們吃的這種毒蕈,毒素進入人體後,不會主動發作。”
其實這一點,剛開始時他也沒想到,他一直以為荷衣他們給定南王妃所吃的,就是那種普通的、隻要吃得夠多、毒性便會自動發作的毒蕈,所以剛才看見萬俟菀與定南王妃一起用餐時,他會那麼不安,生怕她會食蕈中毒,遭受恐怖幻覺的折磨,誰知她蕈毒倒是沒中,卻因為吃得太多而引起奔豚腹痛,令他生平初次幹出那樣沒分寸的事,把自己拉入那般危險的境地:那雪白的褻衣,那隱隱的肉色,那嬌柔的柳腰,那凝冰的素骨……分明隻是一個多時辰前發生的事,此刻想來,怎麼卻像是隔了千年萬年,遙遠得再難觸及?
到底還是走到這一步……這退無可退、無可挽回的一步。
從知道此番的對手非常善於用毒起,他就無時無刻不在擔心著這一刻的降臨,他那麼小心翼翼,那麼謹慎警覺,可,還是抵不住命運的殘酷。
他知道自己已萬劫不複,但他義無反顧。
“毒性不會主動發作?什麼意思?”
耳中傳來璟鸞詢問的聲音,沈迦藍怵然驚覺,強行把思緒從回憶中拉回,收斂心神道:“意思就是,這種毒蕈的毒性需要用另外一種物質去催發,就像……嗯,就像藥引。”
他頓住,從懷裏取出一塊包起的帕子,遞給璟鸞道:“這裏麵的東西可以證明。”
璟鸞接過,打開,卻是一堆香灰。她湊過去輕輕一嗅,道:“是安神香。”
“混合了某種藥物的安神香。”沈迦藍更正,“如果估計無誤,晚間王妃歇下後,荷衣便在內寢室點燃了這種特製的安神香,別人聞了沒事,但對體內含有蕈毒的人而言,此香便是噩夢的開始。王妃在睡夢中嗅到這種香味,體內蕈毒被催發,所以突然發了狂,讓別人以為她是被鬼附身。事發後,荷衣很謹慎,特意端走了整座香爐,最後被我在山洞裏發現她倒掉的這些香灰,明天公主可以人檢驗一下,裏頭絕對有問題。”
“怪不得我和菀兒都沒事,因為我們沒聞到這種香。”
“對。”沈迦藍點點頭。
這就是剛才在王妃寢室門外,他為什麼會攔住萬俟菀不讓她立刻進入、並且一掌打破門窗透氣的原因,當時那傻丫頭還罵他“吃擰了”,真是不識好人心呐。
他臉上不覺浮起淺笑,然而轉瞬便消逝了,接著說道:“同樣的理由,也可以解釋你剛才提出的疑問——王妃第一次中毒那天,之所以醒來後會毫發無損,就是因為荷衣趁她暈厥時為她解了毒。”
“也就是說,那天在菀兒家裏,你聽完母妃的敘述,就已經確定她房裏有內奸了?”
“是。”沈迦藍抬眼看向她,坦然自若。“我必須設局引這個內奸再度出手,而王妃,就是最好的誘餌。”
璟鸞咬起唇,咬了半天,忽然歎了口氣,道:“算了,所幸母妃她並無大礙,可我不懂,荷衣既然想害母妃,為何又替她解毒?她到底想幹什麼?”
“她想幹的事隻有一件,這是她的目的,也是她的任務——讓王府變成一座鬼宅。鬼宅裏必須有鬼,所以小柳的死就成了必然。”
“你是說,她們害死小柳,隻是為了讓鬧鬼之說更加可信?”
“這是原因之一,最主要的是她們必須讓蔣二獲得那個送菜的工作,以便神不知鬼不覺地把毒蕈運進府裏。”
“不錯……如此一來,所有事件便都串起來了。”璟鸞連連點頭,旋即橫眉倒豎,“那個蔣二,居然因為這種理由而眼睜睜地看著別人害死自己的妻子,簡直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