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迦藍再次出現,已在申時。
申時也稱哺時、夕食,意思就是吃晚飯的時候。
他出現時,萬俟菀和璟鸞正陪著定南王妃吃晚飯。
經過十幾天的調養,定南王妃的身子和精神都見大好,前日已可下地活動,璟菀二姝雖每日都會去探視,然而說到母女仨一處吃飯,自定南王妃病下,這還是第一次。
萬俟菀有意哄她開心,一坐下便撇著嘴道:“義母,您病了一場,人也變小氣了,我來了這麼多天,至今才吃上您一頓飯,可真不容易!”
定南王妃果然笑了,道:“這些日子我病著,吃的是藥膳,整日草根樹皮的,葷腥是近日才慢慢添了的,我怕委屈你們,看今天晚膳還算豐盛,才敢叫你們來。”
“嘖,瞧您說的!古有楊乞彩衣娛親,又有王祥臥冰求鯉,我們縱比不了他們,卻也不至於陪您吃幾頓藥膳就覺得委屈了……是不是,璟鸞?”
定南王妃立時又笑了,頭上戴的銀鍍金東升簪不住顫動,“我的兒,你能有這份心,也不枉我疼你一場。”
璟鸞也笑了,一邊抬手去扳萬俟菀的臉,一邊笑道:“快過來讓我瞧瞧,你這張嘴可是抹了蜜了?母妃不過說了一句,你就把二十四孝都搬出來了!”
“去去去……”萬俟菀拂開她的手,目光在滿桌子的菜肴上打了個轉,皺眉道:“義母,您的病剛好,這些菜是不是太油膩了?”
定南王妃還沒說話,璟鸞已先開口道:“這都是中午廚房開出膳單來,交由沈先生過目後再照單準備的。他連日來為母妃進針行灸,對母妃的病情了如指掌,他既沒說什麼,想必不礙事。”
萬俟菀聽了,不再多言,悶頭吃起菜來。
璟鸞知道她是又想起了早晨的事心裏不痛快,剛想岔開話題,便見母親的貼身大婢女杏兒走了進來,斂手道:“稟王妃,沈先生來了。”
萬俟菀頭也不抬,手裏夾的一筷子鴨絲卻掉回盤中。
定南王妃“嗯”了一聲道:“拿衣服來。”
王府的取暖方式與皇宮大內相同,因木質建築最怕走水,所以屋裏不設煙囪,全部屋子底下都是空的,冬天用鐵製的轆轆車添滿了燒炭,推進地下室取暖,然後再在屋裏生個炭爐,人呆在裏頭非常暖和,加上此刻是在跟自家人吃飯,定南王妃自然穿得十分隨意。
因此一聽她叫拿衣服,萬俟菀立刻就知道她要讓沈迦藍進來了。
果然,在套上一件雪青緞繡紫藤蘿團氅衣後,定南王妃便吩咐道:“大堂上冷,請沈先生上東次間坐吧。”
她們吃飯的這間屋,是從雲居前殿的東稍間,與東次間不過隔著一道花梨木雕萬福萬壽紋的木槅。
萬俟菀悄然抬起眼睫,目光穿過木槅的鏤空部分,剛巧與不急不徐走進來的沈迦藍視線相觸。
不知是錯覺還是什麼,她仿佛看見他的眉心一攏又鬆開。
看得出來,定南王妃對沈迦藍的印象非常好,未等他施禮已先賜了座,複又問吃過飯沒有,聽他回道吃過了,便請他稍等,態度十分和藹。
沈迦藍卻連半點受寵若驚的樣子也欠奉,神色平靜地謝了座,再無一句多餘的話。
隻有最細心的人才會發現,他的眼神似乎微微有些陰騭。
一個從不在意別人想法的人,通常都不會是細心的人。所以萬俟菀剛開始時並未留意到沈迦藍的異樣。
然而,當她第十二次偷眼朝他望去,第十二次“恰巧”與他目光相對時,她終於意識到了:這家夥不對勁。
當然,她很快就把他此刻的不對勁與他近日來的神出鬼沒聯係到了一處,然後沒費什麼力氣便找出了原因——這家夥心裏有鬼,並且知道她已經發現了,所以不安了。
能讓沈迦藍不安!這是一件多麼讓人高興的事!
所以不管這個理由多麼牽強、多麼武斷,她還是毫不猶豫地選擇了堅信不疑。
這本就是她自己找的理由,隻要她自己覺得高興就夠了。足夠了。
心情一好,胃口自然大開,一頓飯吃得是興致淋漓,直至半個多時辰後才放下筷子,當時便覺得胃脘隱隱作脹,她也未當回事,又陪定南王妃吃了會茶,璟鸞起身道:“母妃還要進針,菀兒,咱們就別多坐了,明日再來罷。”
“唔,你先走吧,我有些不舒服,想再坐一會。”萬俟菀半真半假地揉著胃說,見沈迦藍抬眼看過來,心裏真是好不得意,暗道:白天叫你給跑了,現在你可休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