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矽藻是一種非常穩定、不易腐爛的物質,而且有極強的附著性。
“小柳若果真是失足落水,口鼻中定然會嗆入湖水,血液的流動會把湖水裏的金藻運送至她身體各部,其中就包括內髒和骨髓。
“而如果她是死後被人拋屍的,金藻則最多隻能進入肺部。
“所以,除了肺之外,檢查其餘五髒中任何一髒裏麵是否有金藻,都能證明她是否他殺。
“由於她的內髒已經沒有了,所以我查了她的骨髓。
“她的骨髓裏沒有金藻,而同樣是被溺死的小豬的骨髓裏,卻有。
“因此,小豬是溺死的,小柳則是死後被人拋屍。
“這就是我的證據。”
對,這就是沈迦藍的證據:合理、有力、可信,誰也挑不出半點毛病。
萬俟菀當然也不能。
所以她才更生氣!
隻要一想起那人的語氣——那種不冷不熱,不緊不慢,卻又滿含篤定、自信的語氣——她就覺得氣不打一處來!
那男人!明明臭美自戀到世間無匹,表麵還裝出一副無欲無求的德性……虛偽!簡直虛偽透了!
萬俟菀越想越生氣,忍不住用力捏起拳頭咬緊牙齒,再次拿眼睛惡狠狠地瞪向那個走在她身邊的人。
今天天氣很好,天空一片蔚藍,而他身著一襲藍衫踽踽行於金色的沁秋湖畔,那樣寧靜,那樣恬淡,宛如九天上飄落的一抹逸色,宛如他一個人,便是一個世界,一片天。
那那那,她說什麼來著?他就擅長這個!心裏明明至恨她那句“以下犯上”,臉上卻還要擺出這副施施然、悠悠然、漠漠然的模樣來……矯情!矯情死了!
她覺得自己的肺都快要氣炸了。
感受到身側射來的、仿佛要把自己刺出兩個透明窟窿的目光,沈迦藍神色自若,目光始終看著腳下的青石板路,就是不朝她看上哪怕隻是一眼。
前方,一座朱欄綠柱的小亭子翼然於山石之上,繼續向前,是從雲居,向左,則是風聆苑。
方才進府時,萬俟菀就問明下人了,璟鸞此刻正在從雲居陪伴定南王妃,萬俟菀急著跟她通報驗屍結果,自然要去從雲居找她。
沈迦藍一夜未睡,剛才的屍檢又耗費了他大量精力,此刻實已疲倦不堪。
但他心裏明白,若自己說想先回風聆苑休息,就算萬俟菀本來不打算讓他去從雲居,也一定會逼他去了。索性不費那個口舌,勉強撐起精神,表麵卻絲毫異樣也看不出來,陪著她一同來到從雲居。
此刻正值午膳時間,大多數丫環婢女都在後殿伺候王妃用膳,偌大的前殿內隻有兩名小丫環正在往香爐內添香,前一刻還在咬著耳朵喁喁私語,見有人來,忙噤了聲,慌慌張張對萬俟菀行了一禮便溜出門去。
“鬼鬼祟祟的,幹什麼呢?”萬俟菀心情本就不好,見此情形自免不了大皺其眉。
沈迦藍懶洋洋地道:“不能當眾談論,當然隻能鬼祟一點,私下裏說說了。”
萬俟菀也猜到那兩個小丫環是在談論鬧鬼的事,因怒道:“義母不讓她們說,也是不想詬誶謠諑,以致人心惶然,偏這兩個丫頭還這般管不住自己的嘴!”
這府裏,管不住自己嘴巴的人又豈止她們倆?沈迦藍想起那日被自己偷聽壁角的兩個未曾照麵的婢女,浮於眼底的倦色倏地便是一收,目光閃動著道:“常言道:防民之口,甚於防川……”
“意思是阻塞百姓的言路,比堵住洪水更可怕!”萬俟菀沒好氣地截口,“我知道,你覺得義母不該采取這種方式解決問題,是不是?可你別忘了,義母要堵的不是言路,而是謠言!這兩者可是有質的區別的!”
“我沒忘。”沈迦藍淡然道,“事實上,這句話最早的意思是:防民之口,比防洪水更重要。”
“是嗎?”萬俟菀狐疑地瞪著他,“你少騙我,我怎麼從沒聽說過這句話可以這麼解釋?”
沈迦藍神色不變地道:“總之,對謠言,堵是一定要堵的,但力度一定要夠。”
萬俟菀若有所思地看向他,看了半天,慢吞吞地道:“那麼依你之見,該怎麼著?把剛才那兩個小丫環也攆出府去?”
她的語速非常緩慢,語氣也非常謹慎,因為她實在想不到他居然這麼無聊,居然連這種事也要管,居然連兩個小丫環也不放過。這實在不像他的作派。
事實證明,這果然不是沈迦藍的作派。
因為,他的作派不是無聊,而是——殘忍。
“攆她們出府,不過是斷絕了她們的生計罷了,別說對她們而言算不得大損失,對別人更是起不到半點威懾作用。”
他淡淡地看著她,淡淡地說:“真正能夠對人起到威懾作用的,隻有那個最原始、最直接,也是有效的法子——用刑。當眾用刑。”
剜心割肉,切膚之痛,心如刀割,傷筋動骨,皮開肉綻……
如果你仔細想一想,一定不難發現,古往今來諸多有關痛苦的詞彙,大都與肉體傷害相關聯。
肉體傷害,的確是每個人都害怕、畏懼的事情。有很多人甚至寧願死,也不願生生忍受這種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