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下二人一齊來到後殿,萬俟菀改了藥方交予下人,對沈迦藍道:“你坐一會,我進去讓她們準備準備,晚上你好給義母針灸。”
說著去了,一時丫環為沈迦藍上了茶,他剛喝了兩口,便聽西稍間裏噪聲大作,婢女們出來進去地奔跑,忙作一團。
他心知肚明,剛才自己在定南王妃的百彙穴上用針,隻是暫時壓住了病症,堅持不了多久,此刻裏麵亂成那樣,想必是定南王妃的暴喑之症又再度發作了,當下也不動聲色,好整以暇地坐在那兒喝他的茶。過了許久,隻聽房內噪聲漸沉,婢女們也不再跑來跑去的,然後忽見掛簾一動,璟鸞滿麵倦色地走了出來。
他放下茶杯,站起身。
“先生坐。”璟鸞勉強打起精神道,“母妃方才又發作了,菀兒在為她診脈,一會便來。”
沈迦藍點點頭,卻沒有坐下。
璟鸞也不再讓,拖著沉重的步伐走到旁邊一張椅子邊,慢慢地坐了下去。
她的神情是那樣疲憊不堪,動作是那樣笨拙滯緩,好像渾身的力氣都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攫走了。
沈迦藍也不說話,靜靜地站在一旁,神情冷淡。
不知過了多久,璟鸞深深地、重重地呼出一口氣,幽幽道:“母妃幼年隨我外公戍邊關外,是在馬背上長大的,身體底子一向很好,若非親眼所見,我無論如何也不相信她會被嚇一嚇便一病不起的。我曾聽人道,人若是被惡鬼纏身,三魂七魄便會一點點地被鬼吞噬,身子也會慢慢虛弱下去,難道……”
她忽然頓住,抬眼瞅住沈迦藍,眼底有著語言無法形容的複雜之色,似有些困惑,又似有些害怕,更多的是擔憂,良久才輕聲問道:“難道這世上,真的有鬼?”
“有沒有鬼,在下不知。”沈迦藍淡淡地道,“在下隻知道,任何事情,在沒調查清楚之前,最好都不要急著下結論。”
這話就像一柄利劍,猛地□□璟鸞的心窩,“刷”地斬斷了紛亂如麻的思緒,驚得她渾身一震,整個人都清醒過來。
她在幹什麼?值此緊要關頭,稍有不慎便會將全家拉入萬劫不複的境地,她非但不能保持住十二萬分的冷靜和清醒,反倒自己先疑神疑鬼、胡言亂語起來!她剛才說的那些話,倘若被下人聽見,傳將出去,還怎麼壓住悠悠眾口?
一念至此,她的目光立刻四下裏掃了過去——幸好,王府素有規矩:主子與客人說話時,下麵人等一概不許靠近。因而,方才她剛從裏間出來,一幹下人便都自覺地退了出去,隻留兩個丫環於門外站著聽使喚,離得那麼遠,又隔著門簾,想來不曾聽見她的話。
她鬆了口氣,心中暗道好險,若非沈迦藍,自己還不知會說出什麼禁忌之言呢!於是站起身來,走到沈迦藍麵前,低聲道:“承蒙先生及時提醒,璟鸞銘感五內。此事日後需要先生費心之處尚有很多,璟鸞也在此先謝過了。”
她以“璟鸞”自稱,顯然是不以身份壓人,把自己置於與沈迦藍同等的地位而去拜托他。對一位金枝玉葉而言,此舉真可謂是紆尊降貴,禮賢下士。
沈迦藍卻隻是冷冷淡淡地一頷首道:“三小姐有命在先,在下自當盡力,公主放心。”
——竟是絲毫也不領情。
璟鸞倒也不惱,目不轉睛地瞧了他一會,語氣溫和地道:“聽先生之意,仿佛已有打算?”
沈迦藍毫不猶豫地道:“一件案子,隻要出了人命,屍檢便成了頭一件,也是最重要的一件事,所以如果說打算的話——在下打算先驗屍。”
“人命?”璟鸞一怔,旋即反應過來,“先生指的是那個淹死在沁秋湖中的浣衣女工?”
“不錯,就是她——小柳。”
璟鸞頓時雙眉一軒,訝道:“先生進府不過一刻鍾,竟連我家上月死的一名浣衣女工的名字都知道了?”
“碰巧而已。”沈迦藍答得輕描淡寫。
璟鸞瞬也不瞬地看著他,良久才輕聲道:“若無十分的機敏謹慎,隻怕再巧也沒有這樣巧的。”
沈迦藍並不接話。
璟鸞又瞅了他一會,如水清冽的一雙眸子裏,仿若有千言萬語在脈脈流轉,然而不知道想到了什麼,忽然間就黯淡下去,睫毛一顫,垂下去遮住了眸光,轉身走到椅子裏坐下,再開口時,語氣已無絲毫異樣,“小柳是在死後七天才被一名過路的雜役發現的,刑獄司當天便派了名仵作來驗屍,後來回報說,小柳之死確係溺水而亡,並無其他可疑之處。”
“既如此,為何尊府下人們還是堅信她是被惡鬼索命而死的?”
“那是因為小柳的丈夫——蔣二。”說到此人,璟鸞不覺皺起了眉,“他堅持聲稱妻子在臨死前幾日便頻繁遇到怪事,已知自己命不久矣,吵著鬧著要他提早替自己準備身後事,據他說,小柳入殮時穿的壽衣,便是她在死前兩日,硬逼著他買回來的……小柳今年才剛二十歲,若非早預料到了自己死期將至,何至如此?所以他這麼一說,府裏的下人們俱都深信不疑,流言隨即傳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