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南王戰績彪炳,為民所敬,當今聖上與他雖是親兄弟,仍不免擔心他功高蓋主,對他頗為猜忌,在定南王府安插下了不少眼線。因而,對璟鸞所說的“隔牆有耳”,萬俟菀是能夠理解的,她不能理解的是後麵那句話——
“怪力亂神?什麼意思?”
璟鸞幽幽地望了她一眼,猶豫著問:“菀兒,你……信這世上有鬼嗎?”
“信啊。人乃萬物之靈,能寫出那麼好的文章,畫出那麼美的畫兒,還能移山填海……人這麼偉大這麼特別,不可能像那些牛啊馬啊的死了就是死了吧?在人身上,肯定有什麼東西是不會隨著死亡的降臨而消逝的,那不就是鬼魂咯?所以,我絕對相信……”
正興致勃勃地說著,忽覺出哪裏不對勁,萬俟菀倏地頓住了,抬眼見璟鸞一臉苦笑,一股涼氣順著脊背就爬了上來,瞪大了眼睛吃吃地道:“你、你問這個做什麼?莫非……莫非你家在……鬧鬼?”
最後兩個字,陡然拔高了音量,一隻棲於路邊老樹上的昏鴉遽然被驚起,“啊——啊——”叫著,拍翅飛走了。
寒風掠過,天地間驀地添了筆濃濃的肅殺之意。
“府中盛傳鬧鬼之說,始於上月月初。起先隻在下人中流傳,比如起夜時聽見怪聲、看見怪影等等,我並未在意,隻當個別小廝玩心大、扮鬼嚇人罷了。孰料到了上月十七,府裏的一個浣衣女工失足墜入‘沁秋湖’的冰窟中斃命,卻不知怎的竟被傳成是被惡鬼索命而死,一時間,合府上下人心惶惶、謠言四起……”
冬日清冷的陽光照在堂前的青石地磚上,恍如一層薄霜。
身著一襲素雅青絲縷金袍、頭戴一抹貂皮遮眉勒的美貌婦人端坐於堂內主位之上,最多不超過四十歲,一張保養得當、玉潤珠圓的臉上雖難掩憔悴之色,卻依然不減其與生俱來的高貴雍容,一如此刻她說話的語調:平靜、沉緩、肅穆,即便潛伏著絲絲不安和猶疑,也微不可察。
“年關將至,王爺下月便會回京,我見謠言愈傳愈盛,心道倘不及時遏製,傳入王爺耳中,必然惹他震怒,便下狠心嚴加整飭一番,攆了幾個平素就愛嚼舌根又不服管的下人出府,又三令五申任何人都不許再議論此事。此後,府中安寧了三日,隻有三日,到了昨夜,怪事竟再度發生了,隻是這一次,我不再是由別人口中得知事情的來龍去脈,不再是道聽途說,而是……”
她頓了頓,微喘了口氣,用比前麵輕了十倍、低了十倍的語氣,一字字道:“而是我親眼所見、親身經曆的。”
她的聲音,輕飄中帶著不可捉摸的詭譎,竟比一切嘶聲厲吼都來得更懾人。
萬俟菀不安地在椅中動了動身子,忍不住問道:“義母,昨夜究竟發生何事?”
“昨晚我歇得比平常遲,近三更才睡下,到了大約五更左右,忽然被嘻嘻的笑聲驚醒,我以為是早起的婢女在外頭嬉鬧,便斥了一聲,那笑聲卻依然在不停地響著。我心中奇怪,便起了身,剛掀開帳子,就看見屋子裏站了滿地的身長不到三尺的侏儒,足有十幾個,有男有女,穿紅戴綠,正在彼此追逐嬉鬧,那嘻嘻的笑聲,就是他們嘴裏發出的。我雖然驚詫,卻也還算鎮定,隻當自己是被夢魘住了,於是就用力掐了自己一把……”
定南王妃說著便伸出了自己的左手。
萬俟菀一眼便瞧見她的手背上有一處青紫淤血的痕跡,臉色頓時白了幾分,顫聲道:“掐得這麼狠,就算被夢魘住,也該醒了啊!”
“是的,當時我也是這樣想的。”定南王妃點點頭,又歎了口氣道,“發現這一切不是夢,我才真有些慌了。要知我王府雖不及皇宮大內戒備森嚴,可是想隨意進出,卻也不易,尤其王爺和我的寢宮,更是安插了不少暗哨,這好好的,從哪裏跑出這麼些個侏儒來?他們鬧出這麼大動靜,為何除了我,竟無一人察覺?我心中驚疑,也忘了自己還掀著帳子,便叫那些侏儒看見了我。他們忽然停下了嬉鬧,一齊朝我轉過頭來,有幾個……有幾個……站在牆角的,明明是背對著我,竟也不轉身,脖子咯啦啦一轉,就那麼把頭轉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