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克斯熟練地拿起桌上的陶壺,又將倒覆著的杯子反過來扶正,“淅淅瀝瀝”地倒了兩杯水。
壺裏的水還有些尚未散去的餘溫。雷克斯遞了一杯給對麵的老約翰,又自己取了一杯捧在掌心。兩人小口地抿著杯中的溫水,誰都沒有說話。
雷克斯望著眼前這位慈愛的長者,心中忽然泛起些許的酸楚。不過是短短半個多月的時間,這位想來精神矍鑠的老者仿佛一下子蒼老了幾十歲。
他原本花白卻亮澤的頭發此刻早已變得幹枯起來,沒有絲毫生氣。向來精神且紅潤的臉龐也不知不覺中變得枯黃幹瘦。一雙睿智的眼睛泛著病態而黃濁的顏色,裏麵滿是滄桑與疲憊的神情。
兩人靜靜地對視著,隨後又是好一陣沉寂。
直到雷克斯終於忍不住出聲,將這一片深沉的靜謐打破:“約翰老爹,你叫我過來,究竟有什麼事?”
老約翰猶疑地望著雷克斯,皺著眉頭沉吟了一會兒,將手中的水杯放下:“你從小戴在身上的那個十字架,現在還在嗎?”
雷克斯臉色一變,心中湧出無限的疑惑:對於這件悖逆十字,文森特一直顯得諱莫如深,似乎其中牽扯到了某些不能言明的隱秘,從不主動提及。如今老約翰忽然問起這個,難道他也知道這件東西的一些情況麼?
腦海中瞬間轉過無數個年頭,雷克斯想了想,終於還是點了點頭:“嗯,在的!約翰老爹。”他一邊說著,一邊將袖子裏藏著的那個毫不起眼的十字架遞向了老約翰。
盡管不知道其中到底牽涉到了什麼,也不清楚老約翰究竟有什麼深意。但雷克斯還是決定無條件地相信眼前這位值得尊敬的老者。
雷克斯自小就跟老約翰十分投緣,黏在他背後聽他講著各種奇幻的宗教故事,看他帶著滿心的悲憫竭心盡力地為小鎮的居民治病。甚至連自己最初的對於“主”的信仰,也並非來自虔心禮拜的父母,而是源於老約翰經年累月潛移默化地影響。
盡管雷克斯對於“主”,早已經有所動搖,但對於老約翰,他還是有一種無法言喻的親近與信賴。
他知道老約翰是一名虔誠的篤信者,但也堅信對方一定不會對自己不利。
至於昨晚法蘭克林口中提及的“偽善者”,雷克斯並沒有真的放在心上。
不過是立場不同罷了,巫師和法師們覺得教廷虛偽,但教廷又何嚐不認為這二者的存在,本身就是對主的褻瀆呢?
區別隻在於托勒姆巫師最終一敗塗地,不得已退出統治已久的領地;而法師們雖然暫時向神的信仰低下了頭顱,但底蘊和實力還在,所以尚能光明正大地生活在太陽底下罷了。
換了巫師再度得勢,亦或是法師重返巔峰,恐怕教廷的狀況也不會好到哪裏去。
老約翰輕輕地摩挲著悖逆十字上早已模糊不清的紋理和圖案,眼中閃過一絲懷念和傷痛的神情。
好半晌,他才“唉”地歎息了一聲,將之遞回給雷克斯:“這件東西,你好好戴著吧,別弄丟了!”
雷克斯“哦”了一聲,小心地將悖逆十字收了起來,然後試探著問道:“約翰老爹,這個十字架到底是什麼東西啊。我總覺得它有些詭異,一直在猶豫要不要換一個呢。”
老約翰臉色微微一頓,看似不經意地問道:“這就是一個普通的十字架啊。你怎麼會這麼想呢?”
“怎麼會!”雷克斯誇張地叫嚷了一聲,然後不露痕跡地觀察著老約翰的表情,指著那個十字架上的一些細節辯解道,“您看,這裏,這裏,以及這個地方,這些花紋根本不是製式十字架上該有的,教廷的典籍裏也沒提到過這種類型的符號……”
雷克斯其實根本辨不清上麵的符文紋飾,卻仍舊一本正經地掰扯著:“還有上麵的聖子像,根本沒有悲憫的神情,倒像是在嘲弄著……”
“噤聲!”老約翰終於臉色一變,沉聲打斷了還要繼續瞎扯下去的雷克斯。
雷克斯心中不由得一凜。他說這些,其實不過是從文森特說的“悖逆十字”這個稱呼上,逆推衍生出來的一些不著調的話。結果老約翰卻生出這麼大的反應,難不成還真的被他說中了不成?
這麼想著,雷克斯裝作惴惴不安地望向老約翰,輕輕問道:“約翰老爹,怎麼……”
老約翰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神色掙紮了一下,才咬了咬牙說道:“如果有可能,等你從阿弗來斯神學院畢業後,主動申請去克裏特群島傳教吧,或許能接觸到一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