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蘇雪有孕(三)(1 / 3)

春宵聽方白說完,睜開眼,看到的是莫大的痛楚,眼神一黯。世上總有太多的人痛苦、絕望著,佛說痛苦隻因執著著放不下,放下了痛苦便不複存在,然而和心髒一起跳動、和記憶一起留存的痛苦如何才能讓它消失?隻怕要等心髒不在跳動了,記憶失去了。沉浸在回憶中的方白頭靠在了春宵的脖子處,脆弱得如同嬰兒。春宵能感受到脖子處的溫濕,那是十幾年的愛與痛凝成的淚。春宵明白在這個時候方白需要安慰,或許是同病相憐,帶著牢房中不悅的記憶她的手還是摸上了他的頭,柔聲道:“方白,很痛苦就哭出來,我不想你那麼難受。”方白沒有哭,而是鑽進了被窩,舒服地抱著她,笑容滿麵道:“宵兒。”這讓春宵有種被耍了的感覺,不滿道:“你出去。”方白絲毫沒有下床的意思,放開了抱著春宵的手,道:“幾天幾夜睡不著,困得動不了了。”說著閉上了眼睛。春宵又氣又好笑,往床邊挪了挪,道:“無賴的行為。”

方白離開之後,春宵看了看門外,確認門外沒有人之後從床底拿出木盒裏,打開木盒,看到的是一本書。想著或許是醫經,忙放下床簾,接著間隙的光看書。看完之後,春宵合上書本,那並不是醫經,而是夜夏初的日記,記著一個少女點點滴滴的喜怒哀樂。掛起簾子,春宵把書本重新放回盒子裏麵。看窗外陽光燦爛,春宵想自己應該到花園走走,這個時候方騰或許會在那裏。果不其然,遠遠就看到方騰在亭子下看向她這邊,春宵走到亭子下麵,笑道:“二哥,獨自一個人真少見啊。”方騰手搭上春宵的肩膀,笑道:“你來了就不是一個人。”又道:“看來傷全好了,弟弟可真是不會憐香惜玉,不如到我身邊。”春宵沒有拍開方騰的手,也沒有任何不悅的表情,含笑看著他道:“夜夏初不喜歡你,我一樣不喜歡你。”通過夜夏初的日記,他能感覺到方騰喜歡夜夏初並不比方白少,而且方騰將感情藏得很好並沒有讓夜夏初知道。放在肩上的大手驀然抓緊,仿若要捏碎春夏的肩膀,方騰冷聲道:“誰告訴你的。”看方騰盛怒的快樂遠遠大於肩膀上的疼痛感,春宵拿出夜未央給的那方手帕——夜夏初的手帕——在方騰眼前揚了揚,道:“不是方白,他可是一直不知道自己的哥哥如此恨他的真正原因,如果他知道了,不知會是怎樣的反應?”肩上的疼痛更加厲害,春宵眉頭皺起,心裏生出害怕,嘴上卻仍道:“要殺了我?”方騰一把掰開春宵的嘴,給她服下一顆藥丸,道:“猜對了。”春宵臉色慘白,隨後冷靜下來,道:“方白比你厲害得多,你下的毒他能解。”方白坐下,一隻腿搭在另一隻腿上,道:“可以讓他試試,我不妨告訴你一件事,在這裏武功最高的不是他,用毒和解毒最厲害的也不是他,而是我。”說著起身而去。

春宵不安地在房間裏坐著,一刻鍾之後並沒有感覺到任何不適,心想或許方騰隻是嚇嚇她。然而半個時辰之後,春宵喉嚨腫起來,發不出任何聲音,也就是方騰真給她服了毒藥,恐懼蔓延全身。走到桌前,手拿起筆蘸了墨汁,待要寫字時又放了下來,她不想讓方百擔心,聽方騰的語氣她中的毒方白也解不了,如此就不必勞煩方白了。然而她也不想死,不想放過一絲希望。筆拿起又放下,反反複複。直到敲門聲響起,春宵才意識天不知何時已黑,打開門,方白在笑著看她,道:“我回來了。”喜悅和辛酸、害怕湧上心頭,強忍著要哭的感覺,春宵淡淡一笑,走到桌前,寫道:“作為你害我受刑的報複,我七天之內都不跟你說話,你要習慣有個啞女在跟前。”方白給春宵揉肩,道:“如果表現良好,可不可以縮短為一天。”春宵坐到椅子上,指指自己的腿,意思是說揉肩膀還不夠,他還需要給她揉揉腿。方白忙蹲下,給春宵揉腿,便道:“如果大哥和兩個弟弟看到我這個樣子,一個月之內我會一直是他們的笑料。”春宵給了一個“你活該”的表情,方白道:“你解氣就好。”等春宵滿意時,方白蹲得腳已發麻,但這也是方白的苦肉計之一,不然他早就拿椅子坐著給春宵揉腿了。方白起身,動動發麻的腿,道:“那麼子時一過,你就要說話了。”春宵拿起筆,在紙上寫道:“我可是什麼也沒有承諾。”看著一臉叫屈的方白,春宵一笑,心中卻越加悲涼。拿出早已做好的手帕放到方白手中,在紙上寫道:“送給你。”方白的目光落在春宵的手上,道:“你不像是個能拿針線的人,莫不是讓婢女繡的。”春宵搖了搖頭,寫道:“我從小就會繡各種圖案。”紙張上密密麻麻的字讓春宵感到講話能節省紙張,而她還有許多許多的話沒能跟方白說,不禁更悲。

到了早上,方白手一碰春宵的額頭,發現春宵燙得嚇人,才意識到了什麼。出了房門,方白直奔方騰房間,猛敲門,喊道:“二哥。”方騰早料到方白回來,不過他本以為等方白昨晚就會來,因而昨晚沒等到方白他倒是很意外,猜想或許是方白自己配置了一晚上的藥之後沒成功才拉下麵子來找他,也可能是春宵沒告訴他他到現在才發覺。方騰打開門,打了個哈欠,明知故問道:“二弟一大清早來攪人好夢,所謂何事?”方白問道:“你給春宵服了什麼毒藥?”方騰起身往屋裏走,道:“來了就喝杯茶。”方白著急道:“二哥。”“一種你解不了的毒,所以趁這幾天你好好陪著她。”方騰遞了茶給方白,悠然道。看方騰的神情,方白明白方騰說的是真的,當即道:“她即使留在我身邊,也不會得到任何能夠危害我們縮骨毒門的信息。”方騰看方白沒有結果茶杯,便自己喝了,道:“與那個無關。”方白手捏住方騰的手腕,問道:“那麼告訴我是因為什麼。”方騰不以為意地挑眉,道:“認真打起來,你不是我的對手,還是放開手的好。”方白收回手,冷聲道:“動手之後才知道。”方騰慢悠悠地往後退了幾步,道:“我可不喜歡你受傷,而且我答應過娘親不對你動手,娘應該也要求你做出相同的承諾。”方白眼神一黯,看了一眼方騰後轉身走向房門。等方白的身影消失,方騰一拳狠狠打在桌上。隨著血流出,努力掩蓋的記憶浮現。十二歲,娘終於把他從外家接回縮骨毒門。一路上娘給他說著他從未見過麵的爹爹和兄弟,他並沒有一絲好奇和喜悅,有的是離開外家的傷感。他記憶中的第一個人並不是爹娘也不是兄弟,而是外婆,對於他來說外家才是他的家。見到了爹和兄弟,唯有那個和他長得一摸一樣的雙胞胎弟弟方白引起了他的興趣。方白全身散發著冷傲,連抬頭看他一眼也沒有。他亦沒有多看方白,而是看向了爹,那個當初決定把他送到外家並且十二年都不曾去看他的男人方觀,不可否認方觀有著一雙洞察一切的眼睛和讓他極其討厭的智謀和狠毒。方觀讓他易容成了管家的兒子方儀以掩人耳目,而將真正的管家兒子送到了別處。堂堂的方家少爺被迫以下人的身份出現,他在心裏懷著怨恨,不過隱藏得很好,在外家度過的十二年中他已經學會了以有禮地微笑去麵對最厭惡的人和事,也因為此再外家過得很好。幾個月後的夏天,在較武場上出現了十幾個新麵孔,那是方觀新招收的弟子,有一個人引起了他的注意,是身穿黑衣的夜秋末。如他預想地一樣,夜秋末武功遠遠超超同時入門的人。同時另一個人也引起了他的注意,準確地說是厭惡,那就是夜秋末的妹妹夜夏初,和夜秋末相反,夜夏初是武功最差的一個。看著她沒幾招便落敗,他眉頭皺起。當看到她全敗還衝著夜秋末笑的時候,厭惡終於抑製不住地從心底生出,他無法理解夜夏初為何連一點羞愧也沒有還能笑得出來。不過方白好像對夜夏初很感興趣,他從方白的眼角看到了幾乎不可見的笑意,那是他從未見到過的。第二次見到夜夏初時,夜夏初剛從方白的房間裏出來,臉上帶著笑容。那時的他剛劈完一大堆柴,正是心情不好的時候,於是決定弄哭夜夏初出氣。將手中的斧頭扔出,斧頭落在夜夏初前麵,隻差一點就砍中夜夏初的腳尖。她的反應很慢,直到他數到五她才反應過來她差點被斧頭砍腳,或許也是因為遲鈍而驚慌害怕的感覺也沒有,她沒有大喊大叫,把斧頭拔了起來,看向四周尋找斧頭的主人。從她四處望的動作,他猜她連斧頭何時、從何處飛來都不知道,心裏不免更加瞧不起她。她看見了他,走到他的麵前,笑道:“請問這是你的斧頭嗎?”他拿過斧頭,道:“是。”說著要走,以她的遲鈍要弄哭她並不是件容易的事,其中也體會不到什麼樂趣,因而他不想多和她呆一會。不知為何,她跟在他身後,左彎右繞地走了一段距離之後,他確定她不是碰巧和他同路而是故意跟著他。他回過頭,冷聲問道:“你為何跟著我。”遲鈍的她對他的冷並沒有哪怕一絲的感知,笑著道:“哥哥在練武,大哥哥也有很多事要忙,想找個人一起玩。”他沒有理她,繼續往前走,心想她覺得悶了自然會走開。她仍跟著他走,不過不是跟在身後而是與他平行著走,道:“我七歲,你幾歲了?”他不回答,她越發來了興致,又道:“我叫夜夏初,你呢?”他當時認為她就是隻惹人厭的知了,恨不得將斧柄塞入她嘴巴以換得清靜。不到一刻鍾的時間,她說的話超過了一百二十多句,他忍無可忍,停下了腳步,吼道:“你給我聽清楚了,我不想回答你的問題,快給我離開。”她終於被嚇到了,怯怯地走開。之後一連幾日沒有看見她,他想她應該是不敢在他麵前出現。然而第四天的下午,她再次出現,安安靜靜地跟在他身後,像極了外家那個膽小怯懦的啞表妹。他不悅地轉過身,她忙也停住腳步,衝他一笑。他皺起眉頭,他不喜歡那麼燦爛的笑容,那是他所不能擁有的東西,冷聲道:“我不會陪你玩,去找別人。”她隻是笑著,沒說話。等他往前走,她又跟上,讓他不勝其煩地停下腳步,問道:“為什麼纏著我?”“我想和你玩,很想很想。”她笑著說道。“去找別人。”他道,頭一次他認真打量她,發現她長得很漂亮,精致的容顏給了一個無能的人讓他覺得有些可惜。“可是我想和你玩。”,“我不和一個武功最差的人玩。”,“我的武功已經有進步了,小梅的武功比我差。”聽完夜夏初的話,他清楚不管他說什麼她都打定了主意要他陪她玩。無奈歎了口氣,他問道:“想玩什麼?”她樂得快要蹦起來,如果她真的跳起來估計會是腳絆腳而跌倒,最終見她甜甜一笑,道:“兔子跳。”所謂兔子跳也就是雙腳跳,喊一跳一次,喊二則連跳兩次,以此類推最高是十五,那時七歲之前的孩子愛玩的遊戲。他身為十二歲的男孩子自然不願意作出這種丟臉的舉動,立即拒絕道:“不行,說說其他的遊戲。”她想了想,笑道:“那麼蝴蝶飛。”蝴蝶飛是五歲的孩子玩的遊戲,他不滿道:“再想其他的。”結果她說了許多與之前的兩種遊戲的幼稚程度一樣的遊戲,他無奈,最終選擇了兔子跳。她在玩兔子跳的時候倒是看起來很機敏,驗證了古人“熟能生巧”的話。半個時辰之後,滿臉是汗的她終於道:“哥哥該找我了。”又道:“我玩得好開心,方儀哥哥。”開心隻是單方麵的,他可是一點快樂也感受不到,不過沒表露在臉上,心想之後她應該不會來煩他了。第二天她又出現在他身後、第三天出現在他房間……此後的每一天不管他如何地不願意,也不管他如何欺負她,像把她的鞋子扔到牆外、絆倒她或者下一些引起輕微病痛的毒藥,她都會出現,帶著的笑容宣告著他的失敗。習慣是致命的,當第二年的夏至那天她沒有出現,他反倒不習慣了,莫名地有些惱怒,一整天沒能專心練武。幾天之後,她的容貌再次映入他眼中,臉上有著細密的汗水,看樣子是一路跑過來的。他的心有些喜悅,表情卻是淡漠,皺著眉頭問她道:“怎麼又來了?”她藏在袖子裏的手露出來,手上拿著一個木盒,笑道:“前天是爹娘的祭日,就和哥哥離開了幾天,我帶了東西給你。”他隻瞥了一眼,並不認為她能帶些有用的東西,當她打開盒子,果不其然,是一些泥土。夜夏初合上蓋子,認真看著他道:“很適合種花。”他懶得接過沒有用處的東西,認為夜夏初是最不會送禮物的人,便道:“不需要。”夜夏初把盒子放到一旁,然後坐下,道:“我想和方儀哥哥說一些沒有和別人說過的話。”他立即轉身,道:“我走了。”他最煩女子的傷春悲秋,在女子眼中無關緊要的事情也能悲傷起來,雖然沒見過夜夏初多愁善感,但看她這次的表情應該如此。夜夏初認為他不會走,自顧自地說起來道:“我打了嬸嬸一巴掌。”他並不覺得驚訝,兔子急了也會咬人的道理他懂,仍是繼續走著,道:“以後不要煩我。”那一次他沒有聽完,對她的悲傷竟然視而不見,直到現在想起仍覺得心隱隱作痛、後悔不已。到了晚上的時候,他在房間看到了那個木盒,木盒下壓著的紙條上寫著“想送給你最特別的禮物,就想到了泥土”那之後她再也沒有來找他玩,經常能看見方白在她身旁,而她看著方白甜甜笑著,當她看到他時她仍是笑著,隻是他明白她不會再找他。沒有她的糾纏,本該高興慶祝的他無論如何也高興不起來,時不時會不自覺地走到常和她呆在一起的地方,等待那個反應遲鈍的不討人喜歡的玩伴。幾年過去,她出落得亭亭玉立,而他對她的感覺也隨之變化,不再是將她作為玩伴而是作為一個具有誘惑力的女子。她和方白的親密並沒有因為她的變化而變化,還是能看見方白牽著她的手出現在眾人麵前,還是能聽見她的琴聲從方白的房間傳出。不知從何時起他開始更加妒忌方白,尤其當聽著別人議論兩人不久會成親。妒忌讓人痛苦讓人瘋狂,也讓人奮進,因為妒忌他比方白更刻苦,在所有的方麵都立誌要超過方白一大截,而不單單是一小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