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夜,宮裏曲終人散,厚實的紅木宮門大開,一行人沿著高高的城牆漫步而行,井然有序。一個細聲細氣的太監聲音於幽暗中響起:“恭送莊親王回府。”兩旁侍衛握刀而跪,刀柄撞擊青石板地麵,發出鏗鏘有力的撞擊聲。
為首那個男子麵無表情的走出。他麵容有著些許疲憊,些許不耐。在剛踏出宮門那刻,執燈的那個太監弓著身子讓出一步,幾許諂媚道:“王爺,太後要我問您今兒個提議的那樁事,您考慮得如何?也好讓雜家回了太後。”
雲崖止步,抬首望天,許久才道:“此事,就再從長計議吧。”那太監再想多言,察顏觀色之下,也收了聲,把身子彎得更低了道:“既然如此,那我便回了太後。雜家隻能送到這裏了。王爺走好。”
此刻,候在一旁的展博上前低聲就他耳旁說了句話,他接過馬,翻身揚長而去,神色竟有些焦急。展博這才轉身對身後的兩個夫人道:“王爺吩咐,讓我送二位夫人先行回府。”兩頂軟轎一前一後落下,下人掀開簾子候著,那兩人神色複雜的望著雲崖漸行漸遠的背影,翩然幽聲一歎道:“也罷,妹妹,走吧。” 若水收回目光,眼中些許憤恨,跺一下腳,怒氣衝衝的坐進轎中。一行人,朝王府方向緩行而去。四處寂靜得可以聽見風吹著樹葉沙沙的歡唱,他人院子中的夜來香散發出濃烈妖異的香。此三人竟渾然不知,宛如困於網中的魚般掙紮。卻是,三個人,各品三番心情。
雲崖策馬急行,馬蹄聲在深夜裏顯得尤為清脆,不時,便來到巷子口,巷子及窄,隻容一人行,他翻身下馬,踏著斑駁的石板地,往深處走去。走著走著,心裏便湧起一番奇異的感覺,他仿佛仍走在揚州的那個柳絮巷。那個巷子,平淡無奇,破敗不堪,於他而言,卻是比富麗堂皇的皇宮更讓人神往的地方。在那個巷子中,他遇到了月夕,初見時她如小鹿般受驚的眼,再見時她雍容華麗的笑,又見時她孤傲堅強的樣子,點點滴滴,曆曆在目。他行到那戶人家門前,急切的伸手去推,卻又憶起當日也是如此推開柳絮巷的那扇門,自此便令自己宛如重生。隻是,他於心中終是有如強求豪奪般的愧疚,他將這本該在山野間燦熳開放的花兒移植到自家園中。她是這樣寒梅傲骨,獨自芬芳。她從未察覺自己的美好,比世間的珍寶優勝。隻是,自己能否永遠的擁有她,他卻無法自知。身為皇家人的尊貴,是與生俱來的。而無法隨心所欲而活著的痛苦,也是與生俱來的。
他在那旁思緒如飛,雜亂無章的時而憂傷,時而心歡,屋子裏有個女人輕笑道:“遠方的客人,來了,就請進來喝杯薄酒吧。”這樣悅耳的邀請有如清泉般洗滌了他紛雜的思緒,安定了他患得患失的憂慮。他心道:“至少此刻我仍擁有她,著實幸運了。”他心念一寬,也笑道:“聽聞深夜都有一些勾人的女鬼幻化出迷人的景象引書生前來上當,不知道我是否要當此多情的笨蛋呢?”
那邊笑聲又起,道:“今日才從眾人口中得知你可是天上什麼神仙變來的,莫非神仙也怕妖怪不成?”
他笑道:“自古多情多磨難。要是神仙多情起來,恐怕死得比妖怪還要難看。”他嘴裏這麼說著,心裏卻滿心期待,滿心歡喜,便推門而入。
院子很大,卻空蕩蕩的,東南方有兩棵蒼老的古樹,交纏著高聳入天。雲崖四處去尋,卻見不著那熟悉的身影。他心下驚奇,心道:“這女人又在玩些什麼把戲。”他秉性極為沉靜,特別是五台山那十年磨一劍,更使得他向來不苟言笑,為人中規中矩,行事一班一眼。直到遇見她後,才知人活著原也可以這般無拘無束。她在旁人麵前舉止端莊得體,在他麵前卻常行事怪誕荒唐。他對此也是滿心縱容,越發覺得與她在一起輕鬆自在,常玩得忘記自己的身份。此時,她又在耍什麼寶呢?他心裏這般思索,笑意不自覺也浮上嘴角,他道:“送上門的笨蛋來了,你這千年女怪也應顯身了吧。”
話下,四處湧出數十名小兒,手提燈籠,魚貫而出。他們嘴裏唱著歌謠,一派天真,列出隊形,前低後高,那燈光竟排出幾個大字:“福壽延年。”那些小兒邊唱邊走,將雲崖團團圍住,雲崖萬萬沒想到這出戲,竟也愣住。他們唱到末了,將燈籠鬆開,燈籠竟也不落下,朝天上飄去。雲崖同這群小童朝天看去,數十盞燈一同上天,如同繁星點點,煞是好看。他收回目光,見月夕身著白衣,依著窗沿,對著他似嗔非嗔的笑。經過剛才那陣勢,再去細看她,貝齒晶白,雙眸含情,雲鬢疏鬆,宛若月下仙子般超凡脫俗。他這樣見識過大風大浪的人,也不由愣住,竟說不出一句話來。
月夕笑道:“怎麼,神仙也會被妖怪嚇住不成?”她又喚那些孩子道:“這就是我常跟你們說的那個李貴人,這樣,你們朝他叩謝可好?”那些孩子便紛紛叩頭言道:“多謝恩公。”雲崖一頭霧水,生平已有太多人朝他跪拜,也不甚奇怪,隻道:“起來吧。”那些孩子執意不肯起,連連磕頭。月夕笑道:“罷了,別把恩公嚇跑了,累了一天,你們先去睡吧。”小童們才又磕了個頭,各自回屋了。雲崖朝月夕走去,點她的鼻子,寵溺道:“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快從實招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