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真言追隨者(2 / 3)

山達爾並不著急,正如他過去的幾千年中所表現的那樣。眼前的這些人雖邀功而來,卻顯然並不明白真言追隨者擁有怎樣的能為,在真正的領導者到來前,他們也隻能這樣無所作為地站著,不敢妄動,以那並不十分肯定的氣勢威嚇住一個老人。

總是這樣,他想,總是這樣陷入僵持。

“你們都愣著做什麼?對方不過五個人。”終於,有一個青年人發話了。在不影響對周遭監視的前提下,山達爾循著話聲找,雖然他實際上花費的氣力比這要小得多。那個年輕人不比他幾天前在旅店裏見到的男孩大幾歲,柔軟的金發,下巴上剛顫巍巍地長出一些短髭,在那張俊美得過分的臉上顯得不那麼協調。

沉金色的眼眸,燃燒著純粹的孩童般的惱怒,以及廉價的傲慢。太年輕了,甚至比那個旅店男孩還要年輕。在花房中開放的月季,含著金勺降生的幸運兒。而這年輕和幸運帶給他的又是多麼巨大的無知,無知到對同時激怒五個真言追隨者的代價不屑一顧。

很快,他被一隻手給拉下去,被以眼神示警。

山達爾猶豫著,他在意的遠非眼前這群人。就連努恩也沒有露出一絲慌亂,隻是帶著疑惑和興奮等待他的答案,同時希望能從他導師波瀾不興的神色中讀出點什麼。雖然那裏麵確實什麼都沒有。

“請讓開,如果你們還愛惜自己的性命。”他聽見芙琳清泉般悅耳的嗓音。她是追隨者中難得的女性。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都是那樣美麗、強壯而又躍躍欲試。她的每一句話都像在詠唱。然而山達爾自己什麼也沒說。他在等待。

旅店的老板夫婦被捉住了,捆在一旁。他們的兒子不知道在哪兒,興許是趁亂逃走了。他的父母的臉上滿是堅定和憤怒。不錯的表情,如果沒有眼底暗含的絕望的話。這些烏合之眾是半夜到來的。在夜色的掩護下,能發生很多事情。

“你們還是束手就擒,如果你不希望他們死在這裏。”士兵手中的長矛笨拙地抵在女人脆弱的咽喉上。山達爾不怕他們真的會刺下去,隻是擔心他們驚嚇過度的手將凶器掉落。

“快走,救羅迪那。”女人的話簡單有力,沒有半分退縮的意思。山達爾靜靜站著,他很早以前就知道女人是這樣一種生物,尤其是母親。鋒刃在她的脖頸上劃出一道淡薄的血痕,士兵咽了口唾沫,但仍舊沒有人敢上前一步。

山達爾搖了搖頭,他現在的感覺,就好象幾百年不曾說過話一般。

“你們想怎樣?”他說。

“很簡單,把你們交給領主,他們就獲得自由。”

他再次搖頭,就好象眼前這群人根本沒明白他的意思。他的鎮定使為首的幾個人生出幾分謹慎,然而這點謹慎顯然還不足以挽救他們的性命。

“那麼我再說一遍,你們想要怎樣的結束?”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知道,莫瑪已經將那些煩人的影子解決掉了。哪怕他們一根手指也未曾移動。

***

遍地的屍體又一次使賢者山達爾歎息。人總是樂此不疲地尋找死路,前赴後繼地用僅有的生命賭博。他的四個年輕的學徒手上也有了無數鮮血,真言追隨者不可能不背負生命。盡管他們一次又一次地想避免,流血的衝突總是日以繼夜地發生。

甚至,他們本身的存續就是以剝奪生命為代價。即便如此,他們也一刻不曾想過放棄生存的權利。沒必要剝削自己以成全敵人,不是麼?

所以最終,他們很難說自己站在道德天平的哪一方,又或者其實站在道德之外。那並非是一種超脫,而是遺棄和被遺棄。

他沒有嚐試去殺掉每一個人,因為那是毫無意義的舉動。即使那個金發的孩子沒有驚恐地逃離,他們也不可能再掩人耳目,無聲無息。該來的總會來臨,不是麼?

旅店的客人早已跑了個精光,羅迪那——那個男孩——不在這裏,隻有女人跪在屍體間啜泣,男人拍著她的肩膀安慰。山達爾清楚男人其實並沒有表現出的那麼堅強,他其實也想要哭泣,但北方的凜冽風幹了他的眼淚。

在場的人都知道他們完了,這個男人和這個女人。帝國憎恨——毋寧說是畏懼——所有的追隨者,甚至是所有跟他們有牽係的人。他們也不會在意一兩個凡人的生死。他知道,從險死還生到最終毀滅,隻需要半個刻印,也許更短,隻要那金發的小少爺跑得足夠快。

縱風者山脈的北方並不是樂土,對他們來說,哪裏都不是。

“跟我們走吧,你們別無選擇。”莫瑪說,她是個仁慈的孩子,至少在對待和她有著同樣處境的人時。

我們不需要拖累,山達爾想。哪怕這個拖累曾對他有過恩情。那麼更聰明的選擇是,讓這份恩情存在下去,別讓它變成毀滅的誘因。

他帶領的隊伍雖稱不上強大,但在關鍵時刻來臨時,每個追隨者都可以成為戰力——而他們的力量將使凡人難以想象——能夠將隊伍的機動應變能力提升至頂峰。必要時,他們甚至必須拋棄那些不能戰鬥的同伴。而一個凡人,很顯然,在重重危機的纏裹下不可能比現在的處境更好。

但莫瑪還小,容易相信那些也許存在的意外。

他剛要開口,卻迎上女人的笑容。

綻放在破曉時分,蘇的冠冕籠罩下,南方的花田一般璀璨。

“不,不,請你們離開。我隻有一個請求,羅迪那,他在山洞,我們隻有這一個孩子……”

她堅強的笑容沒有持續多久便徹底崩潰在啜泣中,但這次不是因為害怕,也不是因為絕望,而是因為別的什麼東西。或許,他可以將它命名為乞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