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幕 真言追隨者(1 / 3)

站在山達爾麵前的是個很年輕的男孩。

太年輕了,以至於手臂上還沒有長出更多的肌肉,以至於臉上的皮膚還是一片光滑,帶著處子的奶香。

完全是少年單薄的身板,修長的四肢,本該在陽光下閃耀的金發黯淡無光,一看就知道並不是在良好的環境中長大。怎麼可能會是什麼良好的環境呢,山達爾自嘲地想,這裏也不過就是一個旅店而已。

在北方大道上隨處可見的鄉下野店,背靠大山,斜倚在一個同樣默默無聞的小鎮邊緣。

小鎮的名字,他來這裏的時候未做過多留意。是叫長石鎮還是叫孤石鎮,似乎沒有太大區別。

總之,這裏並無特別的東西,除了少年那雙眼睛。

很普通的湛藍色眼睛,放在北方高地的天空下就會融進背景裏去。但是,在那萬裏無雲的晴空中,竟然讓他看見了一星夜晚的色彩,這是很難得的。

就是他了,他想。

“先生,需要來點什麼嗎?”

少年清脆的嗓音有點偏向中性,這讓山達爾再次對他的年齡起了興趣。在生命中注定的那一天到來前,男孩和女孩並無太大分別。他甚至不知道他是否度過了童年告別儀式,那通常是男孩成長到十四歲和十六歲之間的某個時候,女孩則可能更早些。

“煮馬鈴薯,洋蔥圈,兩個煎蛋,或許再有一些新鮮的蜂蜜蛋糕。”

他習慣性地遞上他的菜單,附帶一個親切的微笑,僅僅是習慣。笑容總是比較容易獲得好感。

“那麼,請問您想要喝點什麼,遠方的客人?”

“熱牛奶就夠了,請快一點。”

“是,尊敬的先生。”

他點的東西被端上來的時候,來的並不是那個讓他感興趣的少年。顯然這家旅店雖小,卻並不隻有一位服務生,這教他有些失望。

旅店雖小,食物卻都很新鮮。老板娘的手藝可以稱得上上等,馬鈴薯的火候恰到好處,鹽的分量也足夠;煎蛋並沒有過老,戳開便有金黃色的液體流出;蜂蜜蛋糕的芬芳從廚房一路飄到他的跟前。但他現在並沒有太多閑心將注意力放在進食上,算是這頓豐盛的早餐中唯一的遺憾。

他並沒有急著趕路,而是在這家不起眼的小旅店住了下來。或許是因為並不缺錢的關係,老板夫婦對他們很是殷勤。他嚐試著用特殊的方式探索他們的靈魂,發現那裏麵並沒有惡意,同時也發現初來時見到的那個少年是這對夫婦的獨子。

總之,他還有大把大把的時間,沒必要著急。

“賢者,我們已經在這裏停留超過三天了,能否告知下一步的打算?”提問的是努恩,一個剛剛獲得第二具軀體的年輕人。與他同行的族人中,和他同樣的還有莫瑪、瑟蘭卡、芙琳,許多他暫時無法將他們的名字與他們的人聯係起來的家夥,以及更多甚至還沒有遭逢第一次轉生的學徒。當然,他們並不住在一塊兒地方,那樣太惹人耳目。

這支隊伍太年輕了,以至於他當初花費了很大一筆時間,用來思考他們是否適合踏上旅途。當然,他們現在能出現在這裏,便是從另一個角度道出了他的答案。

還好這裏是北方,帝國對真言追隨者的敵意還沒有蔓延到大陸的每一個角落。所以此刻吸引住山達爾視線的,隻是那個少年的眼神。

湛青的天空背後隱藏著暮色,在暮色中又透出幾點星光。多麼珍貴的一雙眼睛,交織著平靜與渴望。理性與激烈並存,天賦的靈光和戰爭的煙火共舞。然而最奇特的,是那所有的絢麗背後的東西,潛藏在最深處,宛如蟄伏在陰影中更深的影子。

死亡之炎。

他終於想出一個最貼切的喻體,足以囊括這所有驚奇與詭異的印象。

“賢者?”努恩有些緊張,他知道此時不應打斷長者的沉思,但內心隱隱的不安又使他進退兩難。他畢竟太過年輕,哪怕他已經比所有短命的人類及更加短命的族群多活了一輩子。雖然山達爾明確地指定他為下一任賢者的候選,但他仍沒有足夠的威望,可以代替長者做出決定。

精明而能幹的小夥子,唯一缺乏的是曆練。

山達爾眼角的餘光瞥見角落裏一個不懷好意的影子,忍住歎息的yu望。所以最終他們仍然要成為流浪的一群,任何可能落腳的地方都將有危險埋伏。沒有一座山的腳下不生著帝國的利爪。現在況且如此,以後呢?

“明天就動身,向西,前往莫拉比港口。不出意外的話,五天之內,縱風者號將在那裏等我們。”他壓低了聲音,仿佛刻意隱瞞著什麼。他看見角落裏的陌生人眼皮顫動了一下。

努恩的臉上出現了一瞬間的錯愕,但他終究沒有勇氣順著長者目光的方向尋去。

***

危機果然在第二天曙光降臨前便來到了。對此,山達爾沒有感到一絲意外。

他看著這群圍住旅店的人,他們中不乏有身著貴族服裝的青年人,血管裏流淌著附近壓迫者的血液。但更多的是惶惶不安不知所措的鄉下士兵。不,不隻這些,應該還有那些陰影中蟄伏的餓狼一般的靈魂。他們才是這血腥的舞台上真正的主角。

有圍觀的人,婦女遮住小孩的眼,不讓他們看見即將發生的殘酷的一幕。另外的人,顯然一開始並不知道這個老人和這群年輕人犯了什麼過錯,但隨即也在耳語中噤聲,任恐懼浮上迷茫的雙眼。

他也知道自己此刻看上去像一個老人,距離他上次替換肉體,已經過了多長時間?靈族可以長生不死,但肉體還是會衰老,這是生命源流定下的規則,雖然他們可以耍一些旁人不懂的花招使這過程變得緩慢而不易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