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之母奧克塔維婭雖然遠離議政廳,帝國上下大大小小的事,卻多半最早為她所知。近期所發生的,也不例外。但消息僅僅是消息,並不隨著她的主觀意識產生或消亡。今天,她很無奈地體會到這點。
首先是帕圖斯一世再次召見了阿格麗娜.密斯拉.阿赫諾,那個伊斯特裏亞公主。公開的,不像是之前她所了解到的幾次隱蔽而香豔的秘密約會。這意味著她的兒子有意繼續保持阿格麗娜官方的高貴身份,而不是將其視作短期的幕後情人而掩藏起來。似乎越來越多的人注意到了阿格麗娜,並以各種方式打探乃至露骨地巴結她,她成為帝國宮廷的新焦點。相對的,帝王之母的光彩則大大縮減了——至少奧克塔維婭本人是這樣的感覺。
其次,奧克塔維婭的另一個兒子穆西烏斯.斯卡埃沃拉毀滅了隆加堡。在平民眼中,穆西烏斯是一位英雄,是以雄獅般的利爪擊潰叛軍的偉大將領。在上層政治圈子,開始有人圍繞著他建立起利益相關的小團體。奧克塔維婭承諾過對穆西烏斯的支持,卻遲遲沒有兌現。現在,她不知道是不是到了做出最後選擇的時機了。如果任由事態發展下去,穆西烏斯或許就不再需要她這位母親的幫助了。
最令奧克塔維婭震驚的,是帕圖斯一世在接見阿格麗娜的同時,釋放了奧克塔維婭以前的宦官總管福斯蒂.沃魯茲。
事實上,福斯蒂是奧克塔維婭第二任丈夫希羅德.斯卡埃沃拉的女兒普蘿蒂娜.斯卡埃沃拉的兒子,算是她的外孫。普蘿蒂娜又是穆西烏斯.斯卡埃沃拉的異母妹妹,帕圖斯.克洛狄烏斯的初戀情人。奧克塔維婭為了取悅奴隸主聯邦的督軍,預防帕圖斯.克洛狄烏斯的信仰動搖,偷偷出賣了普蘿蒂娜。二十多年後,福斯蒂.沃魯茲回來向她複仇,最後功敗垂成。奧克塔維婭本以為再也見不到這個往日罪行的陰影,沒想到她的兒子帕圖斯不僅沒動福斯蒂.沃魯茲一根手指頭,還將其作為禮物贈給了阿格麗娜。奧克塔維婭換位思考,覺得一定是阿格麗娜吹了枕邊風,把深知宮闈隱私的福斯蒂要了去,專門拿來對付她這個帝王之母的。
合huan節的事件,對外宣稱是偶然的食物中毒。福斯蒂.沃魯茲即便被關,至多也就是服侍主人不到位的小罪過。奧克塔維婭沒有理由,也不敢對此提出質疑。不過,她今後的日子可就難熬了!福斯蒂最想殺死的,並且是在百般羞辱後再殘殺的,莫過於奧克塔維婭了。有了帝王新寵阿格麗娜的支持,福斯蒂就徹底放開手腳了。由此而論,奧克塔維婭不得不佩服阿格麗娜的手段。這種借刀殺人的招數,可不是一般人等能夠運用的。阿格麗娜還同時收留了參與反叛的隆加堡領主之女蘿瑞婭.帕塔埃,明顯是想掩蓋其接納福斯蒂.沃魯茲的行為。隆加堡一役後,滿足了征服yu望的民眾都會將注意力集中到柔弱的孤女身上,還有誰會想起一個犯了錯的小小宦官?
“嘡……”
惱羞成怒的奧克塔維婭不知該向誰發泄,隨手將桌子上的茶杯甩了出去。細瓷的杯子在一個精靈奴隸的額頭撞得粉碎。失去心智的奴隸擦去頭上的鮮血,癡癡地笑了。
“滾,都給我滾出去。”奧克塔維婭尖厲地喊道。
依附她的女侍和陪伴嚇得麵如土色,連忙招呼仆人和奴隸離開休憩室。幾分鍾後,屋子裏便隻剩下奧克塔維婭一個人了。
那麼多年了,奧克塔維婭第一次感到如此無助。年輕和美貌,忠實的兒子和朋友,順從的奴仆和崇拜者,似乎所有的都將失去。還有什麼可以依靠?
“——不!我是奧克塔維婭.克洛狄烏斯,我的身上流淌著堅韌不屈的祖先的血脈,我的意誌曆盡挫折卻從未言敗,豈會在你這個溫室中長大的女人麵前不戰而降。你想玩陰謀詭計?我奉陪到底。”
奧克塔維婭咬牙切齒地道。她走到書桌旁,拿過紙筆寫起信來。
剛寫就的信上墨跡未幹,奧克塔維婭匆匆灑上一層細砂,吸去殘存的墨液。隨後,她將信紙四角折疊,交合處滴上厚厚的封蠟。乘封蠟尚熱的時機,用右手的戒指蓋了她帝王之母的印記。
現在的奧克塔維婭,不再敢相信身邊的仆人。她找來自己的精靈奴隸,命令他務必親手將這封信送至費瑪黎緹聯邦駐帝國的大使手中。這些被魔法和藥物所控製的奴隸雖然智力低下,被賦予使命的時候卻是不惜一切的。死亡,或許是他們內心最真實的渴望。
雖然戰錘帝國內部正在產生種種不滿和忌恨,她的強大卻依舊無人能夠否認。相反的,這些矛盾似乎正不斷促進帝國影響力的擴張,為她爭得更多的榮耀和關注。爾瑟曆2612年四月,帝國舉辦的競技大會經過多輪的初選賽,終於迎來了最激烈的第二輪鏖戰。原先來自赫薩比斯各地的上百名選手經過兩個月的篩選,隻剩下了四十六人。其他的,或戰死或受傷,都陸續消失了蹤影。
角鬥,代表了人心中最殘忍最血腥的yu望,也包含著最原始最激動人心的渴求。通過角鬥,無論是人對人還是人對超自然魔物的,武力的還是智力的,經曆長期訓練的武士或法師得以展示自身的威力,懾服周邊的個體,從而在所處的群體中得到更高的地位。那些欣賞喝彩的觀眾則安全地享受著一場場精彩絕倫的表演,短暫的代入感將他們或許永遠不能實現的幻想變成了現實。帝國激勵舍身忘死的鬥士,帝國吸納醉生夢死的觀眾,這無疑是一場雙贏的交易。然而,角鬥所帶來的負麵作用,也慢慢侵蝕著帝國的肌體。
首先是賭博。
上至達官顯貴,下至屠夫走卒,每個人都參與到對人類自相殘殺的結果的猜測中,並以流失血量的多少和喪失生命的數量考驗自己的幸運。一場比賽的輸贏,往往決定著上百個家庭悲歡。並不是所有人都像舍馬亞.摩蘇那樣,對數百枚金幣的得失毫不在意。當一場賭局能賺到一個普通人十年乃至一百年都無法賺到的財富時,艱辛的工作就成了街頭的笑話。
自從競技大會召開以來,埃杜維城已經喪失了近百分之十的勞動力。其中大半成了無所事事,整日以觀賽和賭博為業的遊民。帝國內務大臣薩姆紐以一種簡單的辦法解決這個問題——從帝國各地引入更多的勞力。長期戰禍嚴重破壞鄉村和城鎮的經濟循環。雖然帝國建國後投入大量資金恢複,但效果並不是短期內可以顯現的。特別是新近遭帝國征服的地區,往往處於不受政府重視的邊緣狀態。隻要給當地人活幹,有飯吃有床睡,要多少人背井離鄉都沒問題。更何況是去帝國心髒的埃杜維城呢!
移民的生活要求低,幹活賣力,使得工商業的雇主普遍樂於雇傭。原來的居民一方麵不屑於和這些‘下賤的被征服者’爭奪飯碗,另一方麵受到一夜暴富的誘惑,越來越多地離開自己工作的商棧、作坊。這麼做到底是好是壞,沒有人能說明白。反正帝國上層以內務大臣為首,對此並不怎麼在意。
其次,競技大會在整個社會中製造割裂。
宗教是分裂最大的原因。自由宗在帝國中下階層具有深厚的曆史淵源。而在戰錘帝國建國和征服戰爭期間受益最大的利益集團,包括奴隸主聯邦殖民時期遺留下來舊貴族、軍隊中脫穎而出的高級將領、參與對被征服領地改造的大資產所有者,則漸漸傾向複仇宗。兩派的CHAOS教徒在參賽的武士、俠客、法師中竭力爭取追隨者,形成越來越明顯的對抗局麵。就當前的實力分布看,複仇宗一掃起初的頹勢,在公開角鬥中多次擊敗中部、北部的自由宗代表。奴隸主聯邦的美狄亞(Medea)、北方蠻族部落的奧卡.吉布,都已成為平民階層中廣受敬仰的英雄人物。
此外,因為合huan節的事件以及後續帕圖斯一世與阿格麗娜公主的關係有所泄露,圍繞帕圖斯一世的權力集團中出現了裂縫。這自然也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帝國內部各類勢力的立場。
憂國憂民的老派貴族以最年長的鳳凰將軍狄奧尼斯.富恩為首,對當前的政局走向感到迷惑,因而希望在內政體製上某種程度地恢複傳統的自由城邦模式。但這一主張遭到帝王帕圖斯一世以及帝國執政當局的強烈反對。鬥爭發展到最後,狄奧尼斯.富恩不得不自願淡出議政,以擺脫來自其盟友和帝王兩方麵的指責。
借著召開競技會的契機,帝國內務大臣薩姆紐吸引到大批工商業行會、大商家團體的支持,風頭逐漸超過首席輔政大臣第烏爾納.塞納圖斯。他強烈要求強化帝國體製,建立以埃杜維城為核心的超大型經濟體。在他看來,帝國處於實力上升期的天時、古西北驛道的地利、首都輻射圈的人和,再沒有比現在更好的機遇了。薩姆紐的勢力表麵上看來僅僅代表世俗利益,缺乏政治上的可靠盟友,更沒有軍人的支持。但近期他單獨提出的幾個爭議性議案,都能在帝國議院有驚無險地獲得通過,不禁讓人懷疑薩姆紐是故意隱藏實力。有傳言說,他的後台其實是某位影響力巨大的高級CHAOS教徒。
穆西烏斯.斯卡埃沃拉在平定隆加堡的叛亂中嶄露頭角,並以赫薩比斯有史以來最強大的龍騎士的形象得到帝國士兵的愛戴。養傷期間,至少十一個軍團的軍團長親自上門探望他的傷勢,低一級的軍官更是不計其數。連同僚的法勒爾.瓦羅也公開表示對他的尊敬——雖然這也被理解為這位聲譽不佳的帝國將軍希望籍此改善自己的形象,穆西烏斯卻以平等的姿態接待了他。對此,帕圖斯一世似乎抱著默許的態度。
“殿下,我認為您應該充分利用眼下良好的局勢,為您和您的祖國謀取利益。”阿皮尼斯.倫圖姆又在發表頗為擅長的演說了。“這份外交提議由宰相大人馬拉加.卡蒂阿親筆起草,上麵還蓋有您父親的印璽,足見得對伊斯特裏亞王國的重要性了。帕圖斯一世陛下又沒有明確表示反對,您盡可以再嚐試一下。”
阿格麗娜對外交大臣的嘮叨有些不堪其擾。她搖著頭道:“雖然陛下沒有當麵拒絕我,但我看得出他是很不情願的。我父親和馬拉加宰相的胃口越來越大了,竟然索要帝國與中部LAW教國家間的貿易專屬權。即使我逼著帕圖斯陛下同意,恐怕也會在帝國政府內部掀起一番波瀾。到時候,受指責的可就又是我和他了。”
“為大事者,何必拘泥於小節。一項提議再好,總會有人因為私心而發出反對的聲音。身為王者,就是要運用權力,為人所不為。隻有這樣才能成就大業。我們伊斯特裏亞王國深刻理解帝國在資源豐富、交通便利的中部地區發展自身勢力的期望,因而主動提出利用伊斯特裏亞在LAW教諸國的良好信譽,為帝國做些聯絡、協調的中介工作。那些帝國的頑固派對此執意反對,完全暴露出他們獨霸朝政的野心。還請公主殿下提醒帝王陛下引起注意。”
“哎……”
阿格麗娜低歎了一聲。阿皮尼斯的話鋒果然尖利,翻手就把反對伊斯特裏亞提案的人說成是圖謀不軌之徒。由內心而言,阿格麗娜多少還是有些認同阿皮尼斯的。但理智告訴她,真理其實就隻是‘國家利益’那麼簡單。
蘿瑞婭.帕塔埃悄然走進門來,手裏托著放置茶水和點心的果盤。她來到伊斯特裏亞使館已有一周,漸漸找到了自己的角色和身份。阿格麗娜原先沒打算讓蘿瑞婭做這類雜務,不過見到飽經磨難的她好不容易安定了下來,也就不忍心再將自己的意願強加在她身上了。
蘿瑞婭乖順地在阿格麗娜麵前擺放上茶具,倒滿果味濃厚的茶水。待阿格麗娜喝了一口,露出滿意的笑容,這才轉到對麵阿皮尼斯的桌旁。
阿皮尼斯有些性急,不等還算半個陌生人的蘿瑞婭走開,就繼續說教道:“馬拉加宰相之前送給我的私人信件也提到過伊斯特裏亞當下的窘迫。去年和前年的戰事,消耗了國庫中一半以上的財富。戰後的陣亡士兵的撫恤金、戰鬥波及地區的重建、盟國援軍的軍費,又把另一半像熱鍋裏的奶酪般迅速融化。我們還要向帝國支付一筆價格不菲的戰爭賠償。您的父親千方百計地籌措,卻連我們這個使團的經費都無法準時湊齊。國內的臣民早已是勒緊褲帶,哪裏還能承擔更多的賦稅?相信國王和宰相大人向帕圖斯一世陛下索要通商專屬權,也是不得已而為之的罷。”
阿格麗娜低著頭沉思良久,才回答道:“好吧!我再試試。不過成功與否,就不是我能預料的了。”
“請殿下您盡管放心。這件事對我們伊斯特裏亞和帝國都有好處,如果不考慮帝國政府的情緒問題,帕圖斯一世陛下應該早就同意了。”
阿格麗娜無奈地搖了搖頭。不過阿皮尼斯知道他已經達到了目的,便安心地喝起茶來。
見使館中地位最高的兩位談完了話,開始享受她端上的午後茶點,蘿瑞婭.帕塔埃低眉順目地走出門去。客廳厚重的大門剛關上,一雙手由背後攫住了蘿瑞婭的前胸。她沒有絲毫驚訝,轉身投入來人的懷抱。
兩人悄無聲息地糾纏在一起,沿著走廊進入一間窗簾緊閉的臥室。
激烈到殘酷的熱吻,幾乎將男性的嘴唇都咬破。他稍稍推開蘿瑞婭滾燙的肉體帶著優雅的西部口音低聲問:“你聽到他們談些什麼了?”
蘿瑞婭有些喪氣地放開男人。
“是的。那個老家夥在勸我們的公主,希望她用枕邊風讓帕圖斯一世同意某項外交提案。”
“什麼提案?”男人急迫地問。
蘿瑞婭坐到床上,整理著淩亂的發絲。男人順勢躺到她身邊,嗅著她輕柔的體味。
“好像是通商專屬權。伊斯特裏亞和帝國之間的罷!”
男人沉吟道:“看來伊斯特裏亞王國第十一世的國王格奈烏斯.佩特羅尼烏斯.阿赫諾,也不過是個短視的角色。”
蘿瑞婭貼近男人的身體,頗有些懷疑地問:“你怎麼知道。”
“哼!所謂商品專屬權,是指一個商家、一個組織壟斷某個地區單個或多個商業渠道的特殊權利。國家級別的社會群體往往將此類專屬權用於密切關係民生的商品上。比如食鹽、糧食等等。對於承擔此類商品買賣的商人來說,雖然必須承諾可靠的供給,但這無疑是最容易獲得暴利的手段了。”
蘿瑞婭點了點頭。“鋼鐵冶煉和鐵器生產,也屬於這個範疇內罷!”
男人讚賞地摸了摸蘿瑞婭的細腰。
“鋼鐵這個商品並不像食品、衣物那麼重要,卻實際關係到一個國家的軍事潛力。如果必要,帝國是會把鋼鐵產品納入專屬權控製的。隻是現在這個商品的供給量,還沒減少到這個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