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病根(1 / 1)

童年記憶中的我,最喜歡坐在家門口的池塘邊上戲水。那段坐在池塘邊戲水的歲月裏,僅有遠處的炊煙裏傳來的一陣狗吠聲和池塘水麵佇立的水蜘蛛相伴。那時的天空常常屹立著一個又一個奇形怪狀的巨人,偶爾也會從遠方飄來一陣又一陣飛機的轟鳴聲響。搖曳的柳樹枝條穿透過水麵和水麵下的柳樹連接成為一片,池塘裏的田蛙呱呱地叫嚷著。我那已經開始幫家裏務農的大姐楊陽,總是在這時候用嗓子尖細地發出那不可思議的叫聲:

“楊晨,你又發什麼呆啊,幫我把鐮刀拿過來”

我是個不喜歡說話的人,至少現在的我是這樣看待之前的我的。而那時的楊陽無疑就是這個家裏最受歡迎的孩子。她在八九歲拿起鐮刀割豬草的情形至今依舊在我的腦海時常徘徊。

有一年夏天,準確的說是我即將離開查家林前往轅門的那個夏天,我患了一種皮膚病,人們都喚它為‘水痘子‘.患了這種病的人,不能吃醬油,不能吹風,這是村裏無牌經營衛生站的查林告訴我那個作為屠夫的老爹的。於是我便長久的告別了與泥土相伴的日子,隻會在與自家自留地相隔兩個土丘的池塘邊上靜靜地坐著。

那時我常聽到這樣的流言蜚語:

“楊永泉家的二崽子得了富貴病,不能幹活,幹活就要死”

“楊永泉家的二崽子得了傳染病,一碰上就會死”

其中又以村裏那個泡沫廠看門的查瘸子的推斷最讓我觸目驚心

“他家的二崽子是因為在出生的時候得罪了閻羅王,才遭此大禍呀”

在時隔多年以後,我在回憶起查瘸子的時候,竟然發現沒有一個合適的詞語可以形容他荒誕的一生。查瘸子年輕時,也是一表人才玉樹臨風。在他二十多歲時,同時擁有了一個會幹活的女人做老婆時,愛上了一個在城裏賣豆腐的女人。他常常拿出那個缺了一角的黑白照片,向我們這些後輩講述他年輕時的見多識廣與忠貞不渝。

“你們聽我講,今年是二零零零年,我們現在都能吃上豬肉了。我年輕的時候,遇上過人民公社,大YAO進,大煉鋼鐵,還遇上過什麼?以前我們的田我們的地都是地主的,現在你們家家戶戶都有自留地啦。雖說和以前的地主一樣要收租子,但是可不能這樣講。這叫上稅!上稅是義務!”

“你們聽我講,今年是二零零零年,你們要尊敬領導。我年輕的時候,領導我們的是偉大的導師偉大的領袖偉大的舵手毛主席,他一揮手,我們就去打倒牛鬼蛇神。怎麼打倒?看這個,拳頭!”

“你們聽我講,今年是二零零零年,你們都能自由戀愛啦。我死去的老婆子就是父母給我包辦的,老子一點都不喜歡。我喜歡的是哪個?我喜歡的是城裏那個賣豆腐的,現在你們能喜歡啦。二三十年前她被人叫破鞋,叫**,我不依,我就打那些人。怎麼打的?他踢我一腳,我就還他一拳,他踢斷了我的腿,我打殘了他的肩”

當查瘸子真的成為瘸子的時候,她那個隻存在於傳聞之中的老婆就死了,自殺的,她說這輩子做厲鬼也不會放過查瘸子。在過了好幾年還是好幾十年,就在查瘸子還沉浸在對賣豆腐女人單方麵深切的愛意和對亡妻自殺這個荒謬的現實之中時,他在自家的堂屋門前撿到了一個棄嬰,一個成為了我後來名不副實姐夫的男嬰。

楊陽結婚的時候是十六歲。當我時隔八年回到家中時,我已進莫名其妙的多了一個侄兒。據後來一萬那個在大城市當大夫的姐姐講,他們結的婚十分的寒摻,宴席也不過稀稀澇澇的三桌人。查瘸子的兒子討不到老婆,我的大姐嫁不出去,所以他們結婚了,不是因為愛情,是因為適合。那個傳說中我侄兒的父親,是個賣水果的商人。那天烈日炎炎,正當我的大姐在門前的自留地鋤草時,那個商人進來討了一杯水,他們說了很多,他告訴楊陽他會帶她一起去大城市,一番雲雨之後,有了我的侄兒。

那天我跨了一個城裏才有的迷彩背包,從轅門獨自走回查家林。當我發現我已經對這個村莊產生了長久的陌生感時,我看到了一個婦女模樣的女子抱著一個哭啼的孩子在泡沫廠門前煩躁地挪動著,那孩子的哭聲讓她不知所措地焦急著。

當我感覺到這個情形似曾相識又莫名的惆悵著時,我驚訝的發現嬰兒的麵色和我小時候出水痘的情形如出一轍,我義正言辭地衝上前去:

“這孩子多半出水痘了,不治療很可能要像我這樣臉上留疤”

“你是誰?”

“我是楊晨,我來找楊永泉”

P.S大‘躍‘進是敏感詞彙,我也是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