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當書生看得入了迷時,窗外一陣不緊不慢的風忽地破窗而入,徑直往燭火的身上吹過,本來已屆枯竭邊緣,勉強支撐著搖曳身軀的燭火,也就順理成章地滅了,四周於是瞬間陷入了摸不著邊際的黑暗之中了。此時,書生卻沉浸在對往事的甜美回憶之中,全然無暇顧及到周圍所發生的變化。
書生已記不清他和情人具體是什麼時候相識的了,隻依稀記得那是一個春光無限明媚的日子,眼前的遠山樹林,像重疊的雲朵一般層層鋪排而去,顯得虛無縹緲,如入夢境一般;與遍地春光交相輝映的是響徹四境清脆、悅耳的鳥鳴啁啾,在這樣美妙的季節自然是當時讀書人共同郊遊,飲酒賦詩,觀賞美景,品評世道的絕佳時刻。那日,書生夥同他的文友踏著鄉間小路,擇便捷易行之路而攀,一道奔往鄉村不遠處一座古山上的涼亭——他們大多數聚會於此。望著一路春光煥發的早春欣欣向榮之色,文友們個個神采飛揚、容光煥發,有的甚至揮袖踏著碎步手舞足蹈了起來,渾身飄逸出一種豪放不羈的灑脫氣概;也有的一路仰天高歌了起來,那脫口而出的流利歌調,沿路彌漫開來;更多的文友則三兩個為一夥,結伴同步親密地交談著什麼,興奮之情溢於言表。書生自然也獨自陶醉在這無限的大好春色之中,隻是書生並不善於表達出自己所該有的情感。書生並不是一個喜形於色的人,他習慣讓自己的情感在內心深處暢通無阻地自然流淌,自然消長。就如此刻,書生自然也是歡欣無比,但是他卻表露得心靜如水,絲毫見不出半點外表所流露出的喜色。然而,書生的內心深處卻是漾出了陣陣漣漪,直往他的心底蔓延開去。這是書生所特有的獨自體會,當然其中所蘊含的美意他自是深解其妙的。就這樣,獨自品嚐著內心獨特的沉靜和歡愉,書生尾隨著隊伍,浩浩蕩蕩地往涼亭的方向奔去。
途中,雖然有幾段路途有些崎嶇難行,但這並無法阻擋文友們的滿腔熱情,他們相互攙扶、協助,也就順利地通過了。其實,書生雖然向往著這樣一種無拘無束的春遊活動,但是說到爬山,特別是這次的爬山,山路的艱險難行著實讓他的一顆心時刻無法安定下來,一路走來,他跌跌撞撞,有驚無險間或靠著身旁友人的幫助,最後總算安然無恙地到達了山頂的涼亭。其間,書生親眼目睹了一個同伴差點摔下峭壁的險峻情形,這又讓書生驚恐萬分了許久。到達山頂的涼亭時,書生全身的衣衫早已濕透了,緊貼在書生的身上,黏乎乎地令人難受不堪。不過,沐在山頂涼爽的撲麵而來的四麵山風中,書生卻感到了別有一番風味。不但先前彌漫周身的恐懼感仿若被山風吹散開去,消失得無影無蹤了,而且書生沉浸在這樣一種幽雅的情景中,全身心通透無比。他甚至聽到了自己身體裏血液歡快流通的聲響,宛若置身於無憂無慮的天國之中了。於是,有感於此,書生脫口率先吟誦了一首韻味獨到的詩歌,立即引起了滿堂的喝彩,文友們紛紛大聲為他叫好,稱讚聲不絕於耳。在書生的帶頭下,其他幾位同樣文采非凡的文友也不甘示弱,躍躍欲試了。其中一個已屆中年,留著仙翁似的長胡須的書生在掌聲消失後,毅然從人群中站立了起來,當即吟誦了一首灑脫不羈的詩歌。吟誦聲夾雜著陣陣呼嘯而過的風聲、喝彩聲持續向遠方飄逝,隻餘他那長長的須髯依舊不斷地迎風飄揚著,顯得氣度非凡,活脫是一個不涉塵世的仙人了。吟畢,中年書生隨即從腰間解開了一壺隨身攜帶的酒,仰天痛快地咕咚咕咚喝了起來。他突出的喉結隨之一陣陣不停地抽動著,任憑溢出嘴角的酒水往下四處流淌著,直至浸潤了服飾。早就聽說,中年書生曾經有過一段痛苦異常的經曆,從那之後,他就與酒為伴,達到了時刻無法分離的地步。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酒成了他的生命,成了他的精神的象征,此乃源自中年書生親口之說。
一陣文采四溢的飲酒賦詩、品評河山之後,不覺日已當午,陽光更加無拘無束地照耀著春天的整片天地,照耀著置身於這遼闊天地之中的萬千事物。所幸涼亭建立在群山中背陰的一麵,涼爽有加,並不受陽光強弱的任意擺布,而失去了自己獨特的風光。此刻,眾文友都顯得略微有點疲憊了,迎著遠處山頭越發耀眼的陽光,他們的眼睛不覺隨之迷離了起來,已喝過酒的書生更是昏昏欲睡了起來,歪扭著疊靠在一起,任憑沾滿了酒水的衣袖衫襟胡亂灑落在地。伴隨著陣風適時的不緊不慢的吹送,文友們都沉醉在這涼爽、幽僻的境界中,難以自拔了。忽地,一個年輕的文友神不知鬼不覺地從某個角落直起腿站立了起來,拱起雙手,精神飽滿地對其他的文友說道,小弟不才,願為諸位兄弟,演奏一曲,以解困乏之意。話未說畢,劈啪的掌聲旋即從人群中升騰了起來。於是,那年輕的文友重又蹲下,手中卻早已拿捏起一把由紅木所製而成的二胡。隻見那包裹著二胡圓腔的蛇皮在眾人的眼光中閃著白色的亮光,那年輕的文友盤腿而坐,並未告知曲目,二胡順勢靠在其中的一條盤曲著的大腿上,舉起拉杠,就饒有興致地拉奏了起來。隻聽得二胡聲先是喑喑啞啞地輕悄響了起來。曲調聽起來雖然優雅,但卻流露出了一絲幽怨的情緒,支撐不長的時段,也就慢慢地逸散開去,曲調複又歸於悠揚、婉轉了,把眾文友都帶入了那種特有的別致氛圍之中去了。文友們原先的困頓之意,竟也不驅而散,不留半點痕跡了。此刻,文友們又宛若置身於仙境,原先失落了的精神重又複歸於身軀,個個渾身通體散發出一股難以述盡的非凡氣勢。
年輕文友一曲悠揚地拉畢,眾文友皆意猶未盡,一時間還未覺醒過來,紛紛沉浸在各自獨特的心裏情境中,難以自拔。此時,一個看起來失魂落魄、不修邊幅的文友率先站起來,神情激動地要求那年輕文友再度為他們拉奏一曲。眾文友於是皆醒悟了過來,紛紛一致強烈地要求再來一曲,喝彩聲和雷鳴般的掌聲隨即毫不猶豫地響了起來。年輕文友看到這樣熱烈的情景,不由心生感動。其實,在拉奏的過程當中,他也是達到了忘我的境界,自己的身心也已是完全地融入那優雅的音樂境界當中去了。他拉奏得如癡如醉,此刻宛若剛從一個夢幻般奇美的夢境中走了出來,分不清東西了。帶著剛才這樣一種獨特的感動,年輕文友的拉奏欲望更加強烈了起來,要是沒有眾人強烈的要求,年輕文友恐怕也要意猶未盡地再次獨自陶醉地拉奏起來了。於是,隨著拉杠一伸一縮地自然拉開,年輕文友又自然而然地拉奏了起來。隻見那刻年輕文友的神情顯得更加癡迷,更加陶醉,甚至搖頭晃腦了起來,全身各個部位的動作協調得更為和諧、優雅,就如他們平日裏讀書全然進入境界時那樣,眼前的一切都是再自然不過的了。年輕文友再次拉奏的是當時廣為流傳,備受稱頌的一曲《逍遙遊》。
望著年輕文友此刻入了迷的拉奏,書生隨著優雅不羈的音樂的再度流淌,思緒自然地就流入了回憶的情景之中去了。同樣是早春,一個春光明媚、碧空如洗的早晨,昨晚秉燭夜讀直至深更半夜,書生才倦倦地沉沉睡去。可能是連日來的苦讀所造成的勞累,那夜,書生睡得異常昏沉。為此,翌日,書生直至春光大放之際,才漸漸蘇醒了過來。書生醒來察覺眼前一切如昨,並未發生什麼細微的變化,卻又恍若隔世。但書生那刻的內心並未如往昔那般平靜,早已有細微的漣漪在書生的心中泛起。隻是書生覺得那漣漪若隱若現,說有似無,這讓書生不禁感到十分費解。書生明顯地感到那種感覺沒來由地絲絲泛起,卻又說不清具體是什麼。於是,書生搜腸刮肚地重新回想起了昨夜入睡前前前後後所有的情景,希望能從中找出些微的線索。書生首先想到的是,昨晚窗外響亮而又清脆的小動物們的呱噪聲,在他乏困之時,給他帶來了不少樂趣。每逢那時,他都會停歇一會兒,順帶欣賞一會它們為他所帶來的獨特演奏,緩解一下乏困的情緒,才重又秉燭夜讀了起來。期間,他幾次差點就不小心睡沉了過去,但都未果。臨近大考的壓力重又把他從疲倦中喚了過來,讓他重又投入閱讀之中去了。除此之外,似乎也沒什麼大事發生,所有的一切就那樣似曾相識地進行著,直至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