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們之所以信神,不是因為想擁有神的能力,而是想擁有有著象神一樣力量的寵物。人說,我信你便是神,你是神就得幫我祛病消災。。。
烈日暴曬著公子的頭頂,披散的發絲上全是冒熱氣的頭油,臉上的汗水一出來就被烤幹了。身上的血跡幹涸成一片一片的血塊,使布料緊緊粘著肉,分不清本來的顏色。一絲風都沒有,他感覺著肉體在一點一點被太陽烤熟,甚至還聽到腦髓在腦腔裏煮得沸騰的聲音。。。
渝山城已經三年沒有下過雨,糧食也已經三年沒有收成過了。人們吃著草根啃著樹皮把神廟前的地石都跪得光滑宛如寶石樣,天也沒見著暗下來一丟丟。人們眼看著渝山城的河一點一點幹涸成溪流成水溝,直到河床的泥裂成了三尺多寬的土溝。父母把能找到的所有能吃的都給了孩子,可還是沒能留下來幾個。大地哀鴻遍野。仿佛神靈忘了還有一片土地在等著他愛撫。
巫師吵著要見城主的時候,神廟已經被拆了大半。渝山城的人拚著最後的力氣要毀掉自己信仰的笑話。巫師第一個遭殃。
罵也罵了,求也求了。最後在要被煮食前,不知為了自己的命還是自己信仰的神靈的命。巫師大哭著吼著。
活人祭,天要的是活人祭。
因為隻有巫師會祭祀,所以他得到機會隻要求得雨,就可不死。為他架好的鍋現在煮了別人,沒有吃的,人們餓得發了狂,失了瘋。什麼朋友親人,除了自己,什麼都是食物。
沒人信仰的巫師有點像落魄的狗。走到哪都沒有好眼色。人們看他更像是在看一塊肉,一塊能讓大家幾天不餓的肉。他拚盡全力瘋瘋癲癲的跳著麵具舞,因為大力的呤唱咒語,口水都飛濺了出來。在人們茫目的注視中,尊漁鼓裏掉出了公子的簽。早早在祭祀開始前,人們就用竹枝刻了自己的名字放進了尊漁鼓裏,既然祭祀天,就看天要收誰。人們靜默幾秒。忽而像火星子飛進了幹草叢裏,霹靂一下燃起來熊熊大火,把公子團團圍住。
天要的就是他。巫師執著手杖嘶聲力竭的喊著。本來像死去的人們又活了過來,像擱淺暴曬的魚從被丟入水中,人們需要呼吸,大口大口的呼吸。
公子還沒來得及反應就被五花大綁的架在了半拆的神廟前。人們興奮的沒日沒夜的圍著公子打轉。孩子也不哭鬧了,肚子也不餓了,每個人都感覺像是重生,除了被架在半空迷茫哭泣求饒的公子。
祭祀需要七天,第一天割掉耳朵,第二天挖了眼睛,第三天是舌頭,第四天磨平了鼻子,第五和第六天砍掉雙手雙腳。當第七天撬開天靈蓋時,公子還活著。活人祭,肉身受到足夠的痛苦靈魂才能淨化給神。公子還活著,和那些在他身體裏鑽來鑽去不停蠶食啃咬他肉體的蟲子一樣,活著。大開顱腔的時候還能感受到身體裏的熱氣散發出去。痛是早就不痛了的,奇怪的是公子還能思考,他想,巫師要讓他受盡疼痛苦難,可是巫師不知道他早在被架起來供奉神靈的時候,太陽已經把他的身體烤焦了,曬死了。根本不會有痛覺,神靈不會要他的,巫師注定要被煮食。
公子沒了眼睛什麼也看不見,最後一點知覺都被一股大力肢解。什麼東西在吃他,人還真是脆弱。。。
祭祀後又過了一個月,天還是沒下雨。神廟還是被拆了下來,巫師的骨頭成了渝山城落跑的野狗們的食糧。一切又恢複了絕望灰白中去。神廟往山裏去的路上一條黑紅色的痕跡,一直延伸到山後。那是不知名的野獸咬著公子的殘體在地上脫出來的。隻剩一副骨頭的殘軀哪來這麼多血,染了一條血路出去?人們沒有去想,也沒有精力去思考。
一個星期後的夜晚,遠遠發出了沉悶的雷鳴聲。那雷像一隊儀仗隊,吹著號敲著鑼,由遠及近。雨姍姍來遲。。。
一戶戶油燈燃起喜悅的橘色光芒,老人,孩子,紛紛衣不蔽體的站在大街小巷裏,起得匆忙。人們的歡愉和祭祀神很像,很像。
可是還沒歡愉夠,笑聲祈禱聲就被此起彼伏的慘叫聲所代替。淋過雨的身體像泥塑的雕刻,被溶解分化,最後被山洪衝向江河湖海。
公子站在山頂遙遙看著,這裏比修羅地獄還要不如,是該下場雨洗洗。
又不知過了多少年,渝山城裏又住滿了人們,公子懶懶的倚在樹蔭下,銀的黑的斑投在臉上身上,思緒很遠,不知在想什麼。一隻九尾狐拿著筆紙笑盈盈的出現在身前。
我帶了綠豆糕,有你的一份。
公子靜默良久,徐徐講述了不知多少年前發生的事。身旁的樹枝都長進了身體裏,也該是很久遠的事了。
後世便散出各種有關山鬼的傳說,他本沒了五官手腳,就借了山裏野獸的。因為借了要還,所以山鬼給人的形象都不一樣。後世有人傳唱乘赤豹兮從文狸,辛夷車兮結掛旗。被石蘭兮帶杜衡,折芳罄兮遺所思。世人不知道,因為是祭祀神的,山鬼不能往複人間,可是還留著殘軀也不能列進仙班為神。他隻能在渝山城的大山裏孤獨遊蕩,永世長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