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年,葵花長成了一個沒心沒肺的胖姑娘。
從葵花家望出去,穿過一個廣場,就是縣城的人民醫院。葵花的胃病很嚴重,經常半夜三更地被送到醫院裏頭去掛吊瓶。開始的時候爸爸媽媽從床上爬起來送她去,就五分鍾的路程,穿越廣場,抬著肉嘟嘟疼得齜牙咧嘴的葵花往對麵的醫院去。然後陪她掛完吊瓶,回家煮一鍋粥,給她掖好被子。但是後來,爸爸媽媽開始吵架,而葵花也漸漸覺得習慣了,習慣了半夜痛醒,然後打幾分鍾的滾,掉幾斤的汗,再掙紮著爬起來,悄悄地開門,關門,下樓,然後穿越廣場,熟練地掛號,指定好吊瓶,坐在那兒寂寞地看著透明的鹽水,滴進自己的身體裏。
葵花的發胖是毫無征兆的,她不知道自己的腸胃是哪裏出了問題,她竟然一天比一天地胖起來了。葵花後來覺得,她大概是被寂寞給撐大的,撐成了一個用一根針就能紮破的氣球。
那天晚上葵花的爸爸媽媽大吵了一架,葵花爹砸了葵花媽最喜歡的花瓶,葵花媽撲上去咬了葵花爹一口,然後葵花爹一甩手把葵花媽甩到沙發上了。葵花站在角落裏冷冷地看著,眼神冰得可以凍肉了。她什麼都沒有說,然後回了屋。
家裏徹底安靜下來的時候,腸胃就絞在了一塊兒,扭得她臉都變形了。於是葵花爬起來,出了門,捂著胃,穿過昏黃的廣場。
那天晚上是中秋節。月亮孤零零地掛在天上,巴巴地望著可憐兮兮的葵花,沒有星星,也沒有風。葵花覺得月亮跟她好像,一樣是圓滾滾的,一樣是孤零零的,一樣是悲傷的,卻也是可恨的。
她就在這樣的晚上遇到了大熊。大熊和她掛一樣的鹽水,坐在同一條綠色長椅上,他們都沒有說話。大熊不算很胖,個子很高,身材也很壯,說白了,他真的很像一隻大熊。
那時候葵花不知道大熊叫大熊,她隻是心裏揣摩著這個外號,於是潛移默化地落在了記憶裏。
原諒她,一個人掛吊瓶實在太孤單了,她又沒有帶手機做消遣,隻能做做白日夢,隻能借助身邊這個男生編一個個的故事以排解無聊。
大熊的鹽水比她的更迅速,她不敢把那個齒輪弄太鬆,鹽水太冰了,再加上來勢洶洶,她會覺得整個人都危險起來。所以大熊掛完了,站起來的時候,他把他的手機落在了綠色的長椅上。
葵花叫他,大熊你的東西落了。
大熊詫異地回過頭來,他有很粗很粗的眉毛,他望著這個圓滾滾的女孩說,你怎麼知道我叫大熊?
那天,大熊留下來陪葵花掛完最後一瓶鹽水,他說他現在不想回家,而且天這麼晚了,葵花一個女孩子回家不太安全。
葵花當時怔了一怔,她從來都不是男孩子憐香惜玉的對象,她當然也不會以為大熊是喜歡她的,自卑的女孩子通常有這個自知之明。她知道,大熊在她身上找到了一種共同點,比如孤單,比如逃避。
也許大熊也有個他感到頭痛的家?但是葵花不敢問,是大熊自己說的,大熊說,我家裏的關係亂得一塌糊塗。我爸爸取了新媽媽,新媽媽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他們一窩都住在三室一廳裏。太糾結了。
葵花問,大熊你是不是不喜歡他們?
大熊搖搖頭說,我隻是不喜歡我自己。
葵花低下頭,沒有說出那句“我也一樣”。
大熊護送葵花出醫院大門的時候,忽然從門口衝進來一個男孩子。他撞得被鹽水折騰得半死不活的葵花差點摔倒,大熊扶住她,凶巴巴地揪著那男孩的領子。
男孩就是安德,他有淡淡的眉毛薄薄的嘴唇細細的眼和傲慢的眼神,他十分不屑地瞪了眼大熊,然後將眼神飄到葵花身上,訕訕笑道,撞她?她那麼胖,怎麼可能被我撞倒?沒那麼脆弱吧?
葵花的臉一下子就紅了,在身材上,她永遠都是自卑的。而大熊卻生氣了,他揪著安德的衣領的手緊了一緊,吼道,你道歉。
安德不耐煩地推了大熊一把,橫眉豎眼說,你仗著自己個子大了不起是嗎?我現在可是個病號,你有本事等我把手包紮一下,一會兒出來和你單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