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柏見兩員上將夾攻,自知不敵,奪路而逃。呼延灼緊追不舍,二人在蜿蜒山路中狂奔,昏黑中不知奔出多遠,忽然逢一斜坡,徐柏收韁不迭,在泥濘中連人帶馬滑落下去。呼延灼見狀,亦棄馬追了下去,卻也是拖泥帶水,連滾帶滑。
一到坡底,借著星光,呼延灼見徐柏連人帶馬倒在一起,徐柏被馬壓住半邊身子,動彈不得,那馬似被荊棘纏住,“噅噅”嘶鳴,四蹄亂蹬亂踹,一人一馬在泥水裏掙紮不起,十分狼狽。呼延灼站立不動,好一歇,才見徐柏揮劍砍斷荊棘,人和馬在泥水中勉強站起。
呼延灼向前跨出。徐柏掣劍在手,問:“適才為何不乘間將徐某殺了?”呼延灼道:“乘人之危,非好漢也!”徐柏冷笑道:“恁地張致是何用意?”呼延灼道:“便如信中所言。目今國家正處在用人之際,大丈夫為國效力,收複失地,方不負這凜凜一軀。早應棄暗投明,何苦執拗?”徐柏大笑:“欲感某來投?汝忒也迂腐!趕緊爽爽快快地將徐某殺了,便是大功一件,囉唕甚麼。”
此時坡頂湧來人馬,火把通明,呼延灼見他手拄劍鞘斜斜站著,一腳足不點地,心知他身上有傷,又想:“他於身陷重圍之時投降,豈不是自認怕死?與他留個臉麵方好。”遂歎道:“即是不服,某願擔血海也似幹係,放汝歸寨。某之言,還望三思。”言訖頭也不回地走了。徐柏也覷條近路逃走。
呼延灼惦念著坡頂那匹踢雪烏騅,將銅鞭當拐杖拄著,摸索著往上爬去。坡頂喊殺聲、慘呼聲、兵刃相擊聲不絕於耳,料是廝殺得十分激烈。一盞茶時分過去,聲音漸漸稀了,呼延灼心中有數,料定官軍殺散了賊軍,將及坡頂,手攀坡緣一躍而上,果見官軍收拾戰場。小校歡呼道:“且喜將軍無恙!”報與韓滔、彭玘,二人轉來,對呼延灼道:“另兩支賊軍分頭逃竄,我等和秦明兄長亦分頭去追,趕至此間廝殺,賊軍人馬折了大半。”彭玘將馬牽來,笑道:“寶馬著實厲害,踢傷賊軍一名副將。賊兵要殺它,被小可救下。”呼延灼大慰,整頓回營不提。
徐柏拖泥帶水急惶惶返回西寨,脫下濕衣,見兩腿淤青處處,皮開肉綻,所幸筋骨無傷。自覺狼狽不堪,心中好生煩惱。帳外陸續有殘兵歸來,粗略點視,僅有五六百人。又見幾個小嘍羅舁回一人,那人頭破血流,麵色蠟渣般黃,卻是嚴玦。徐柏驚問緣由,小嘍羅答曰:“嚴將軍見山坡上烏騅馬極雄駿,料是敵將坐騎,上前去擒,不料吃那畜生照頭一尥。”徐柏跌足悲歎,教醫官快快施救。嚴玦昏迷了一晚,天明身死。
卻說雷炯、計稷被擒,呼延灼以上賓相待,以民族大義說之,二人遂降。雷炯道:“樊近仁那廝本是個油嘴趁飯的破落戶,隻是嘴頭子上謅得來,結交些要文沒文、要武沒武的潑皮,起初放刁把濫也混個肚兒圓。後有了徐柏,方才占住山頭成了氣候。但凡有事,便教小可這些誠實些的去抵擋,他自和些說嘴的坐地吹牛。”
呼延灼笑道:“但某久聞樊近仁氣宇軒昂,言辭敦敏,生就一副英雄相貌。”計稷大笑曰:“外強中幹!若不信,一試便知。”呼延灼遂授計於諸將,教如此如此。諸將領命,三軍寅時造飯,卯時出發。
天明時行至澄江關,守關軍卒射下箭來,喝問是誰。雷炯、計稷上前道:“我等已解西寨之圍,回來複命。”小嘍羅飛奔去報,不移時樊近仁前來,兀自睡眼惺忪,晨光中憑高一望,見三千人的隊伍整整齊齊,還有插著官軍旗幟的輜重和車仗,想必是繳獲的。大喜,亟教開關,引這支軍浩浩蕩蕩入來。
雷炯、計稷和幾個牙將隨樊近仁進了議事廳,樊近仁甫一落座,說時遲,那時快,雷、計身後閃出兩名牙將,一手按定他臂膀,一手執明晃晃尖刀,擱在他頸上,道:“你也是個安眉帶眼的,趁早乖些兒。若惹老爺性發,這頸子就成幹巴巴落地——兩截兒了!”二人乃韓滔、彭玘是也。
樊近仁也不慌,眼珠一轉,沉聲問:“卻要怎的?”石秀和假扮成牙將的呼延灼交換個眼色,見呼延灼點頭,便道:“我二人是張知州治下將校。你命令所有人投誠,不傷你命。”樊近仁冷笑道:“這事容易。”遂被二人押至廳外。
此時雷、計引來的幾千官軍,早已把住關口、箭樓等各處要塞,搦刀彎弓,隻待號令。樊近仁瞪眼搜尋自己的心腹,影子也不見半個,無奈教旗牌官傳令:“白虎山大小將官,即刻點齊兵將,接受朝廷招安,不得有違。”眾人一看如此光景,誰敢道個“不”字,都願歸降。呼延灼命他們繳還兵器,之後從官軍或解甲歸田,聽其自願。賊軍中有不少是受脅迫的百姓,一聽此言,領些盤纏,歡呼雀躍地散去了。也有無家室牽掛的,願從官軍討個出身,蜂湧來中軍帳裏填寫名單格目。澄江關頃刻變成了官地。
當晚官軍大排筵宴。雖說是迫降,但呼延灼一幹人對樊近仁兀自禮敬有加,呼延灼舉杯道:“樊義士,你我今後便是一殿為臣的同僚了,願冰釋前嫌,在國家用人之際,為社稷同灑一腔熱血。”言訖一飲而盡。樊近仁苦笑一聲,也皺眉咕咚咕咚飲了一杯。他畢竟心中鬱悒,扒了幾口飯菜,托言不勝酒力告退。
石秀在呼延灼身側附耳低言:“哥哥,我看那樊近仁眼神愚頑輕狂,是個不尷尬的。著實提防些。”呼延灼點頭,喚過小校,教帶些小嘍羅嚴加看管。眾人暢飲。
樊近仁回到中帳悶坐,見官軍雖然秋毫無犯,但物事已非,連窗外晃動的人影都是那提防自己的官軍。哀歎了一陣,起身把一個畫筒裏的畫軸取出,伸手進去旋了旋,床後板壁一滑,現出一處密室,內裏卻有燈火。俯首鑽進,家中老小、幼子從內迎出,旁邊閃過軍師姚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