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陸贄罷相後,德宗深居禁中,寵信宦官。凡禦史、刺史、縣令以上官,皆自除授。
二月,吐蕃寇巂州(今四川西昌),九月寇慶州(今甘肅慶陽)。
四月,魏博(今河北大名東南)節度使田緒卒,其子田季安自稱留後。宣武(今河南開封)軍節度使李萬榮卒,其子李迺自稱兵馬使。
韋皋、董晉、崔損,趙宗儒同平章事。宦官竇文場,霍仙鳴為護軍中尉,握兵權。
公元797年(貞元十三年),八歲。
正月,吐蕃遣使請和親,上不許。
五月,吐蕃寇巂州。義寧(今廣西)軍亂。
七月,京師地震。
九月,盧邁辭相。
是年始,朝廷以宦官為使,市外間物,謂之“宮市”。名為宮市,“其實奪之”。諫官凡言“宮市”之弊,德宗聲言“皆不聽”。
公元798年(貞元十四年),九歲。
二月,德宗宴文武百僚。宮中歌舞,日晏方罷。
閏五月,韓全義所帥神策軍行營軍亂。
六月,歸化堡軍亂。
七月,鄭餘慶同平章事。吳少誠據淮西。
九月,吳少誠奪壽州、霍山(今安徽壽縣、霍山一帶),侵地五十餘裏。
明州(今浙江寧波)鎮將栗鍠殺刺史盧雲,誘山越作亂,攻陷浙東州縣。
置左右神策軍,由宦官統之。
公元799年(貞元十五年),十歲。
宣武軍節度使陸長源、判官孟叔度因慢侮、刻薄將士,軍士殺而食之立盡。
常州(今江蘇常州市)刺史李錡,刻剝以事進奉,德宗悅之,詔命為浙西觀察使、諸道鹽鐵轉運使。
彰義(今河南汝南)軍節度使吳少誠肆行叛亂,三月遣兵襲唐州(今河南唐河),殺監軍邵國朝、鎮遏使張嘉瑜。
九月,吳少誠圍許州(今河南許昌市),詔諸軍討之,不勝。
公元800年(貞元十六年),十一歲。賀從小奉親命,能詩書,為文章。約於是年正式就學,以求光大門族。
按:《太平廣記》謂其幼而“能詩書為文章”;《新唐書》本傳雲“七歲能辭章”。此當可信。然賀詩自雲:“束發方讀書,謀身苦不早。”(《春歸昌穀》)“束發”:古以男孩束發以代成童。《大戴禮?保傅》:“束發而就大學,學大藝焉,履大節焉。”《禮記?曲禮》:“人生十年曰幼學。”又舊俗:“童子十歲就外傅。”(《幼學故事瓊林》)《禮記》注:“先王於人,每十年而異其名,使知盛衰之候,以定其血氣,十年而異其事,使知修為之方,以定其誌氣也。”以此,可知賀幼年學詩文,係母夫人所教,而入學當在此年,故賀雲“束發方讀書,謀身苦不早”。
宦官薛盈珍欲奪義成軍節度使姚南仲軍權,誣陷姚,德宗知而不罪。
山南東道節度使於慢上淩下,欲據漢南,德宗知其所為卻姑息之。
六月,淮南(今安徽中部)節度使杜佑同平章事,兼徐、泗、濠(今江蘇徐州市、安徽盱眙北、鳳陽東)節度。
九月,貶鄭餘慶,以齊抗同平章事。
白居易是年進士(白生於今鄭州新鄭)及第。
公元801年(貞元十七年),十二歲。
是年杜佑進《通典》凡九門,二百卷。(杜佑為杜牧祖父。)
六月,寧州(今甘肅寧縣)軍亂。成德軍(今河北正定)節度使王武俊卒,其子王士貞自稱留後。
七月,隕霜殺菽。吐蕃寇鹽州(今甘肅華池北),陷麟州(今陝西神木北),殺其刺史郭鋒。鹽州刺史杜彥先委城逃奔慶州(今甘肅慶陽)。
李錡在浙西繼續以“貢獻”固主恩,以“饋遺”結權貴,恃此日益驕縱,並自廣兵眾,無所忌憚。
公元802年(貞元十八年),十三歲。
德宗沉於宴樂,昏聵日甚。自高祖以來,皆正衙奏事,以達群情,講政事,而德宗七月詔令:“公卿庶僚自今勿令正衙奏事。”
是年,元稹、白居易同登拔萃甲科,同授校書郎。
公元803年(貞元十九年),十四歲。
詩人杜牧生於京兆(今西安市)萬年。賀死後十五年作《李長吉歌詩敘》,推崇李賀詩。
按:杜牧生年,見錢大昕《疑年錄》。牧,字牧之,唐文宗大和年間進士,曾任黃池、睦、湖等州刺史,官至中書舍人。其詩歌創作,主張“苦心以求高絕,不務奇麗,不涉習俗”。因杜序讚揚李賀詩,晚唐詩人張為作《詩人主客圖序》,將牧歸入李賀一派,實則不然。
三月,杜牧祖父杜佑入朝為檢校司空同平章事。
七月,齊抗罷相。
閏十月,鹽州將李庭俊反、伏誅。崔損死。王伾、王叔文俱入東宮,常為太子李誦言民間疾苦。李誦甚惡“宮市”。
十二月,監察禦史韓愈上疏,言因天旱(是年正月至七月不雨),稅錢及草粟等征未得者,俟來年蠶麥,坐貶陽山令。
鄭珣瑜、高郢同平章事。
公元804年(貞元二十年),十五歲。賀騎驢尋詩,嘔心為詩,是年其樂府歌詩名聲已振於時,雲韶樂工,弦歌其詩。
按:李商隱作《小傳》有“恒從小奚奴(即“巴童”,當是晉肅從四川帶回),騎巨驢,背一古破錦囊,遇有所得,即書投囊中”雲雲,其母夫人至疼之,言“是兒要當嘔出心乃已爾”。知李賀至此,苦吟索句已當數年。《新唐書?李益傳》雲“益故宰相子,於詩尤所長。貞元末,名與宗人賀相埒”。兩唐書均謂賀“樂府數十篇,雲韶樂工皆合之弦管”。《冊府元龜》亦作如此說。賀《申胡子觱篥歌》序以及《花遊曲》序,自雲其事,亦足以推知。然賀在貞元末年仍居昌穀,其時所作樂府歌詩,當是從東都洛陽傳布而至西都長安。
又朱自清引李賀故友沈亞之《序詩送李膠秀才》雲:“餘故友李賀善擇南北故詞,其所賦不多,怨鬱淒豔之功,誠以蓋古排今,使為詞者莫得偶矣。惜乎其終亦不備聲弦唱……”又雲“所謂‘備聲弦唱’,初不必全篇入樂,孟棨《本事詩》記梨園弟子歌李嶠《汾陰行》末四語,和玄宗所賞,是其例”。又指出,賀之樂府歌詩上承梁“宮體”,下啟溫、李,濟唐時宮體浮豔之窮,其《還自會稽歌》、《金銅仙人辭漢歌》之重見於世並以此知名,亦為當日風氣使然。朱說極是。然據聞一多先生考,李益其時已五十七歲,成名已久,而李賀時僅十五歲,疑《李益傳》似非信史。朱自清亦“苦不知其所據”,疑“原意或僅謂二子皆以樂府見稱;雖益成名在前,而賀才情不匱,亦能比肩先輩。然其語實有病,宜聞先生疑之也”。
四
是年八月,盧從史兼潞州長史。
九月,太子李誦始得中風症,不能言語。
是年韋執誼為尚書左丞,同中書門下平章事。
十二月,吐蕃、南詔、日本國遣使朝貢。
公元805年(貞元一十一年、李誦永貞元年),十六歲。是年前後,賀往來於昌穀、洛陽之間。
按:《自昌穀到洛後問》雲:“強行到東舍,解馬投舊鄰。”又李商隱作《小傳》雲“長吉往往獨騎往還京、洛,所至或時有所著……”舊鄰,當即東都城南仁和坊(裏)。賀居洛乃常事。
正月初一,諸王親戚入賀德宗,獨太子誦以疾不能來。德宗涕泣悲歎,由是得疾,二十三日卒,年六十四。
李誦紫衣麻鞋,力疾出九仙門,召見諸軍,二十六日即位於太極殿,是為順宗。
二月,以韋執誼為尚書左丞,同平章事。王伾為左散騎常侍,依前翰林待詔;蘇州司功王叔文為起居舍人、翰林學士。
王伾、王叔文柄政,即倡革新,二月罷宮市。三月,放宮女三百人,旋又放後宮及教坊女妓六百人。王叔文為度支鹽鐵轉運副使(杜佑正職),王伾為翰林學士。立李純為太子。
七月,太子李純始掌軍國政事,鄭珣瑜、高郢罷相,袁滋、杜黃裳同平章事。
八月,宦官俱文珍、劉光琦、薛盈珍等以順宗久病,串通廷臣逼宮,順宗內禪,徙居興慶宮,為“太上皇”,李純即帝位,改元“永貞”。憲宗即位第三天,貶王伾為開州司馬(伾不久病死於貶所);貶王叔文為渝州司戶。即位第十一天,貶柳宗元等人。柳宗元為召州刺史、劉禹錫為連州刺史、韓泰為撫州刺史、韓曄為池州刺史、淩準為和州刺史、陳諫為河中少尹、程異為嶽州刺史,鄭餘慶伺平章事。
十月,貶韋執誼為崖州司馬,再貶柳宗元為永州司馬、劉禹錫為朗州司馬。至此,曆史上著稱的“永貞革新”完全失敗。
按:永貞革新,王叔文實為中堅。據《通鑒》載:王叔文貞元十九年常為太子言民間疾苦,論宮市,並為太子言某可為相,某可為將,幸異日用之。他密結韋執誼、王伾,並陸淳、呂溫、韓曄、韓泰、陳諫、柳宗元、劉禹錫等。順宗即位後,叔文坐翰林中決事。引執誼為相,奪宦官兵權等,皆由叔文可否。但韋執誼手軟,宦官藩鎮及保守官僚聯合攻擊,王叔文無計可施,曾吟杜甫題諸葛亮祠堂詩雲:“出師未捷身先死。”後以母病告歸,由此大勢已去。八月,李純即位,立貶王伾,王叔文,次年賜叔文死。錢仲聯《會箋》引姚文燮《昌穀集注》(姚氏謂賀《金銅仙人辭漢歌》刺憲宗浚龍首池,修麟德、承暉二殿而求方術),以為“未達賀旨”,而以此詩是“傷順宗之死及王叔文諸人被貶出京之作”。又以賀《還自會稽歌》“為王叔文、劉禹錫、淩準被貶南方而作”。錢仲聯以其詩“皆托古事,反映永貞朝政變”,實為有見。意賀詩情狀,誠如杜牧序所說“離絕遠去筆墨畦徑間”。然賀其時雖可能隨父入京,知此大變,但閱曆尚淺,詩當作於其後。故杜牧亦雲“賀能探尋前事”。又錢仲聯以史證詩,雲“賀詩為永貞詩史”,並多事征引,拙意以為太過。即如上述二詩,雖托古事,但寄意豈可拘於永貞之變?陳沆《詩比興箋》以其《金銅仙人》為“借古寄意而出自喻”,並非妄斷,實為得長吉詩心之見。
公元806年(憲宗李純元和元年),十七歲。賀日夕吟詩,且體弱多病,是年鬢發即已斑白。
按:《詠懷》其二:“日夕著書罷,驚霜落素絲。”又《春歸昌穀》:“終軍未乘傳,顏子鬢先老。”《漢書?終軍傳》雲:終軍年十八,至長安上書言事,武帝異其文,拜為謁者給事中,使行郡國,建節東出關,所見便宜以聞。“傳”即“驛站”,乘車過驛,即“乘傳”。賀雲“未乘傳”,則不到終軍年歲,而鬢發已如顏子(即顏回)。顏子“二十九而發白,三十一而死”。可見賀體弱如顏回,且白發早生。
本年,賀有南遊之念。但自昌穀到洛後,占卜前途,終未成行。作《自昌穀到洛後問》,旋入長安。
按:《自昌穀到洛後問》雲:“東家名廖者,鄉曲傳姓辛。杖頭非飲酒,吾請造其人。”此言入洛投舊鄰,意在占卜前程。因其時心事頗雜(“心事填空雲”),故不顧天寒,清晨即“強行”入洛。又詩雲“始欲南去楚,又將西適秦”。可知聽信占卜,去楚不吉利而改變初衷,欲入秦以求知遇。所謂“入秦”,即“為探秦台意”也,據賀詩《追和何謝銅雀妓》,知賀已入京。《朱譜》雲賀集中詠南中風土者頗多,其中固有用樂府舊題者,然讀其詩,若非曾經身曆,當不能如彼之親切眷念,故以《追和柳惲》、《大堤曲》等詩蹤跡皆在吳楚之間,意賀入京之先,嚐往依其十四兄,故得飽領江南風色也。錢仲聯按:“朱說是也。”但以詩中所涉蜀國、巫山、江陵、羅浮、武昌各地,疑賀之《潞州張大宅病酒》中“十四兄”所在和州,“東西非一途,未必同時遠涉”。且東南行跡,“亦曆曆可數”。拙意以為,朱說和錢說鑿鑿可據,隻是賀何年遠涉,迄無定論。貞元末或元和初,李賀因省兄之便去和州,似屬可能;但東南之行當在元和九年(說詳後)。
去年韋皋托人求王叔文欲領劍南三川節度使,脅之未允。韋皋卒,行軍司馬劉辟自稱留後。憲宗即位後授之劍南西川節度使。劉辟求兼領三川,不許。憲宗與杜黃裳論削藩。後罷削劉辟。劉辟作亂。本年正月,憲宗命左神策行營節度使高崇文討劉辟、劉澭。九月平蜀,高崇文擒劉辟以獻。十月憲宗在興安門樓受俘,斬劉辟。李賀《白門前》疑即歌頌此次平叛戰爭而作。
按:《白門前》原載北宋宣城本《外集》,吳正子刪去此篇,明清各本均不收,王琦本則在卷四《上之回》注中,收其詩。吳正子雲:“當以此篇為正。”考《上之回》與《白門前》僅首句與末二句個別字異,又漢樂府《上之回》是寫漢武帝通回中道,“遊石闕,望諸國;月支臣,匈奴服”。《錢箋》謂“在李賀生活年代,唐王朝無此盛業”。認為此詩“乃借用東漢王朝討平割據軍閥呂布故事以托寓俘斬劉辟事,白門樓斬布與興安門樓受俘景象類似。一詩兩稿,轉應以《集外詩》所收為正”。錢說近之。
正月,順宗李誦死,年四十六。憲宗詔賜王叔文死。按《錢箋》引《順宗實錄》五:“永貞二年(806)正月景戌(《舊唐書?順宗紀》作“丙寅”)朔,太上皇於興慶宮受朝賀。”“元和元年(即永貞二年)正月甲申,太上皇崩於興慶宮鹹寧殿。”才隔十八日,突然而死,確可說是疑案。劉禹錫《子劉子自傳》稱“宮掖事秘,而建桓立順,功歸貴臣”。實隱有所指。曾被王叔文上表推薦任諫官的李諒,在《續玄怪錄》卷一《卒公平上仙》條揭露此隱秘雲:“洪州高安縣尉辛公平……於元和末……殿上歌舞方歡……有一人……執金匕首……跪以獻上。……更數月,方有攀髯之泣。”“元和初,李生疇昔宰彭城,而公平之子忝徐州軍事,得以詳聞,故書其事。”李諒於元和六年(811)為徐州彭城縣令,迫寫前事,故知“元和末”乃“貞元末”之訛(據卞孝萱《劉禹錫年譜》說),影射順宗被害事極為明顯。
拙意,順宗之死雖有宦官逼宮之舉一因,但不可能為人所殺。《資治通鑒》載:貞元二十年(804)九月,“太子李誦始得中風症,不能言”。《新唐書》亦載:貞元二十年,“太子病風且瘖”。又貞元二十一年正月初一,諸王親戚入賀德宗,獨李誦以疾不能來。德宗死,李誦雖力疾召見諸軍,但亦不能言,可知“中風症”之篤。即以今之醫學觀,李誦之死於病亦可無疑矣。錢箋以李複言(即李諒)《續玄怪錄》佐證,小說家言,恐不足信。以情理度之,一年之內“建桓立順”,更有宮廷政變,劉禹錫之疑,不足為怪。就是攻擊永貞革新“幾亂天下”(《資治通鑒》)的元稹,當時亦對他有過反感。他在《貞元曆》詩中寫道:“象魏才頒曆,龍鑣已禦天。猶看後元曆,新署永貞年。半歲光陰在,三朝禮數遷。無因書簡冊,空得詠詩篇。”對憲宗李純於正月初二日即將永貞二年改元為“元和”表示不滿。李賀對憲宗的不滿和對順宗的懷念當亦在情理之中。以他的《宮娃歌》、《帝子歌》等詩借題寓感,不為無據。
本年四月,憲宗命監試製舉人於尚書省(“製舉”,唐時以此羅非常之人才)。元稹、白居易應製舉,元稹授左拾遺,白居易為盩屋尉、集賢校理。
八月,憲宗詔左降官韋執誼、王伾、柳宗元等八人,“縱逢恩赦,不在量移之限”。
六
按:憲宗寵信宦官。本年十月,成德軍節度使王承宗反,詔命吐突承璀為統帥討之。此為宦官統軍之曆史先例。白居易論之曰:“興王者之師,征天下之兵,自古及今,未有令中使專統領者。”朝野聞之,對吐突氏之統軍事,均很憤慨。賀詩“傅粉女郎火旗下”,即諷吐突氏也。“呂將軍”則是棄置不用之將軍,賀對他不用將帥,憤而作歌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