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賀詩歌藝術構思的新穎精巧,突出地表現在主題思想方麵,同時也表現在詩的結構以至語言方麵。例如《莫種樹》:
園中莫種樹,種樹四時愁。
獨睡南床月,今秋似去秋。
姚文燮《昌穀集注》說:“陶潛雲:‘眄庭柯以怡顏。’此則對繁枝而愈增牢騷也。臥月南窗,猶似舊秋,零落此景,自難為懷矣。”陶淵明在《歸去來辭》中,說自己倚窗飲酒,看庭中之樹,園中之菊,可以怡顏開懷,遺忘世俗。這種退隱思想,李賀不取。他身處逆境,卻不肯忘懷世事,所以說潦倒之中,怕看秋月,愁見樹下月影。這首詩,從結構上看是很巧妙的。葉蔥奇先生在《李賀詩集》的疏注中指出:“‘今秋似去秋’,是說依舊像去年秋天的潦倒,妙在含蓄不露,因為‘愁’字已經在上兩句透出。這是巧於用筆的方法。若把上兩句移下,就直致乏味,沒有這樣耐人咀嚼了。”再如《春坊正字①(①春坊正字:官名。唐代太子宮裏掌管文字校正工作的官叫正字。正字官隸屬於左春坊的司經局,故名。)劍子歌》,“從來寫劍者隻形其利,此並傳其神”。(沈德潛《唐詩別裁》)這首詩,主題思想,即命題立意,是新巧的,它寫出了古劍的靈魂,古劍獨具的精神實質。詩人為了表現主題,在結構安排和語言運用上也獨具匠心,奇思泉湧:
先輩匣中三尺水,曾入吳潭斬龍子①(①三尺水:指寶劍。曾入吳潭句:《初學記》引《誌怪》雲:“義興郡(今江蘇宜興)溪渚長橋下,有蒼蛟吞啖人。周處執劍橋側,俟久之。遇其出,於是懸自橋上投下蛟背,而刺蛟數創,流血出溪,自郡渚至太湖、勾浦乃死。”義興,三國時屬吳,故名吳潭。)。
隙月斜明刮露寒,練帶平鋪吹不起②(②練帶:白色絲帶,比劍。)。
蛟胎皮老蒺藜刺,鵜淬花白鷳尾③(③蛟:通“鮫”。《山海經注》:“鮫魚皮有珠文而堅……可飾刀劍。”蒺藜刺:指皮上之珠紋,硬似蒺藜刺。鵜(pìtí:水鳥。據《本草》,其脂肪製膏塗刀劍而不鏽。白鷳(xián):鳥。尾白而長。)。
直是荊軻一片心,分明照見春坊字。
挼絲團金懸④(④挼(ruó):兩手搓摩。(lùsù):下垂貌。),神光欲截蘭田玉。
提出西方白帝驚,嗷嗷鬼母秋郊哭。
開篇六句,暗用周處赴橋斬蛟典故,極寫三尺古劍的鋒利和古老,並寫劍光、劍鞘的精美。這主要是“形其利”。後六句,則主要是“傳其神”。從刺客荊軻仗劍人秦,慷慨赴敵的傳說;從漢高祖劉邦拔劍斬蛇(白帝子),一往無前的神話;從劍的“截玉”之“欲”,詩人運用虛實相生手法,賦予古劍嫉惡如仇、欲求一試鋒芒的精神。特別是把“直是荊軻一片心,分明照見春坊字”兩句,用在承前啟後的紆折處,極為精彩。武士荊軻的寶劍居然落到春坊正字這樣的文官手裏,不正是物不能盡其用嗎?同“龍劍夜叫將軍閑”的寫法一樣,全詩既是寫劍,又是“寫人”,寫人的不能盡其才。
詩人在結構安排上,由形到神,形神結合;在語言構思上,也十分講究。如用秋水的澄澈,月色的皎潔,練帶的平整,疊喻古劍的湛湛寒光,煉字妍冶;而為著表情、達意、傳神,詩人又進一步形容古劍的寒光能“照”見壯士荊軻的“一片心”,構思很巧。為了形容寶劍的神威,詩人竟造出了“提出西方白帝驚,嗷嗷鬼母秋郊哭”這樣的新奇詩句。
李賀詩歌在構思上的新穎而精巧的藝術特色,不僅從上述作品的主題、篇章結構、遣詞造句的分析中可以體現出來,我們還可以從他與前輩詩人或同時代詩人,甚至自己與自己的同一題材詩歌的比較中得到說明。
李賀寫過一首古樂府《大堤曲》。此曲源出南朝樂府《襄陽樂》。宋代郭茂倩《樂府詩集》歸人《清商曲辭》,錄有“朝發襄陽城,暮至大堤宿。大堤諸女兒,花豔驚郎目”等九曲,內容多寫男女相愛。梁簡文帝蕭綱首創《大堤》這個題名。唐代詩人仿作的較多,如張柬之、楊巨源、李白等均有此作,而李賀所作最能出新。下麵,我們不妨將李白與李賀的《大堤曲》錄來對讀:
漢水臨襄陽,花開大堤暖①(①大堤:今湖北襄陽城外,周圍四十餘裏。唐代大堤商業繁榮,人口眾多。)。
佳期大堤下,淚向南雲滿。
春風複無情,吹我夢魂散。
不見眼中人,天長音信斷。
——李白《大堤曲》
妾家住橫塘,紅紗滿桂香。
青雲教綰頭上髻,明月與作耳邊璫①(①綰(wǎn):係,挽。璫(dāng):婦女戴在耳垂上的裝飾品。)。
蓮風起,江畔春,
大堤上,留北人。
郎食鯉魚尾,妾食猩猩唇。
莫指襄陽道,綠浦歸帆少。
今日菖蒲花,明朝楓樹老。
——李賀《大堤曲》
古代詩人在創作中一般都喜用同題作文,以此與前人或同輩人比高下,借以表現自己的才力。在運用樂府舊題進行創作時,他們大體采用兩種方法:一是轉;二是借。“轉者,就舊題而轉出新意;借者,借前題而裁以新意。”(朱秬堂《樂府正義》)所以,古代同題樂府詩,大都在思想內容上有某種共同性或聯係性。李白、李賀這一同題樂府詩,也是如此。而且,兩人的詩作都能出以新意。但是,仔細體味,詳加比較,兩首詩仍有區別。李白的這首詩是在遊襄陽時的憶家作品。“眼中人”,大約是他的妻子。在春天憶念“眼中人”,熱淚盈眶,感情深篤,詩的語言也清新優美,不愧為佳作。但無論寫法上、語言的色調上,內容的“出新”上,李白的詩都不如李賀詩的新穎。李白采用的是“轉”的方法,而李賀則采取“借”的方法。他一方麵著力於主題思想的重新構思,借單寫男女情思的古題,寫自己對南遊友人的懷念,以求寄意更為深遠。另一方麵,他又潛心於篇章和語言的構思,務必另出新意。如詩的前十句,先寫居地、服飾和春蓮的盎盎多姿,狀大堤下的女子華美、豔麗,令人留戀;再以鯉魚、猩唇,極味之珍奇,飲食之豐富,以喻感情之綢繆。後四句則裁以新意,語帶諷勸。“綠浦”之中,歸帆甚少,言北人南遊,多是流連忘返;“菖蒲”不易開花,開花則人以為吉祥,故以之比佳人芳色。但是,“今日菖蒲花,明朝楓樹老”,芳色難久,而人生易老。正如楓樹,秋來落葉,多節貌醜。這裏寄寓了詩人對友人的諷勸,抒發了詩人因日月不居、盛年難再而獨有的深沉感喟。從語言的形象性、生動性來看,賀詩也超過了李白的詩。毫無疑義,早夭的詩人李賀,在詩歌創作上的成就並沒有達到他前輩詩人李白的高度,但如果單拿李白二十幾歲時創作的這首《大堤曲》與李賀相較,那麼,李白確實要略遜一籌。
別林斯基在某處曾說過,真正的詩人,哪怕在一筆線條上也不會重複自己。李賀就是這樣的詩人。他的詩歌,在藝術構思上不僅與別的詩人比,獨具特色,就是自己同自己比也無重複或相互雷同之嫌。
我們知道,《李憑箜篌引》是李賀狀寫樂聲的力作。這首詩,不僅在想象方麵不同流俗,構思也十分精巧。這裏我們再看他的另一首寫樂聲的名篇《聽穎師彈琴歌》:
別浦雲歸桂花渚①(①別浦:天河。傳說牛郎織女被天河相隔而別,故稱別浦。桂花渚:代月。靠近天河的月亮。),蜀國弦中雙鳳語。
芙蓉葉落秋鸞離,越王夜起遊天姥②(②越王:天姥山在古越地,故雲“越王”夜遊。)。
暗佩清臣敲水玉,渡海蛾眉牽白鹿③(③蛾眉:代仙女。白鹿:仙人所騎。)。
誰看挾劍赴長橋,誰看浸發題春竹①(①浸發題春竹:《新唐書?張旭傳》:“旭嗜酒,每大醉,呼叫狂走,乃下筆。或以頭濡墨而書,既醒,自視以為神,不可複得也。此呼張顛。”春竹:猶今之紙。)?
竺僧前立當吾門,梵宮真相眉棱尊②(②竺僧:天竺(古稱印度)之僧。梵(fàn)宮:佛殿。真相:佛家語,猶言真容。句意:穎師貌如佛殿中的菩薩。)。
古琴大軫長八尺,嶧陽老樹非桐孫③(③嶧(yì)陽:嶧山在今山東。山南水北古稱“陽”。)。
涼館聞弦驚病客,藥囊暫別龍須席④(④龍須席:龍須草所編之席。)。
請歌直請卿相歌,奉禮官卑複何益?
“穎師”大約是當時長安一個善彈琴的和尚,曾向韓愈等幾位詩人請求寫詩表揚。李賀這首詩大約也與韓愈《聽穎師彈琴》作於同時。從構思方法和構思角度看,與韓詩不同,與李賀自己的《李憑箜篌引》也絕不雷同。它不是全用神話和虛無飄緲的幻想來創造意境,描摹音樂效果,而是較多地著眼於對曆史人物、曆史傳說的比擬、聯想和加工。在詩篇布局上,它也不像《李憑箜篌引》全詩都摹擬音響效果,而是既直接以聲喻聲或以典喻聲,又間接寫彈琴者的形象和本人聽琴的感受,用以反襯彈琴者的技藝。這首詩比較明顯地分為兩個部分:前八句,狀琴聲的優美,創造意境,是第一部分。後八句側重描述彈琴者的形象,並抒發自己聽琴的感受,是第二部分。這首詩,層次結構比較複雜,但安排得比較得體。先看前八句。頭兩句,以雲靜月明、雙鳳和鳴比擬琴聲的悠揚、和諧;三四句以秋鸞和越王夜遊,狀寫聲音的淒清、飄逸;五句用清臣擊玉,喻其聲音幽遠;六句用蛾眉渡海,形其聲音幻緲。接下來在七、八句中,借周處斬蛟,為民除害的典故,和著名書法家張旭以發濡墨作草書的傳說,渲染琴聲激昂、酣暢。這八句詩,對琴聲的比喻,方法多變,意境開闊,“聽聲類形”,使人如聞其音,如臨其境,獲得一種新穎的審美情趣。再看後八句。這一部分內容和層次均較雜。詩人循聲察人,先倒寫穎師訪賀時的形象:個子高大,眉際有棱而且高高突起,活像佛寺羅漢;次寫發聲工具——古琴的形狀和質地,讚其古樸雅致。“涼館”兩句,寫自己抱病聽琴,驚歎不止,一時有霍然病已之感。最後,詩人寫自己為聲音所潛移默化,以致歎惜官卑職冷,人微言輕,雖作歌亦難給穎師的高超技藝增高身價。粗看,這一部分似比較鬆散,既有對彈琴者和古琴形象的白描,又有對自己身世的慨歎。但細加體味,又無一不是在渲染穎師琴的聽覺效果和穎師的卓越技藝。你看,穎師訪賀,求賀寫其琴藝,可是李賀聽琴後,深感寫而無益,而自己竟然也完全被琴聲俘虜。可見,詩人正是循聲察人,再由聽樂生情,而後因情興感,多側麵地在表述穎師彈琴的藝術感染力。葉蔥奇先生在《李賀詩集》疏解中指出:這首詩,“前八句先描繪琴聲,然後再倒敘出琴僧的來訪,章法便跌宕、矯健可喜。要是把竺僧當門、古琴八尺放在前麵說,就平衍鬆泛了。這是善於布局的地方”。從這裏,我們也看出,李賀確實具有戛戛獨造的藝術構思的才力。
瑰麗、警策的語言
語言瑰麗、生動,凝煉、警策,這是李賀詩歌一個顯著的藝術特色。
詩歌是特別精煉的語言藝術。詩人的藝術想象和藝術構思,在很大程度上依賴於自己積累的語彙和錘煉、構築語言的能力。我們強調的形象思維,或詩的藝術意境,實質上都是通過語言來體現的。“隻有唯心主義者,才能談到與語言的‘自然物質’不相聯係的思維,才能談到沒有語言的思維。”(斯大林《馬克思主義與語言學問題》)李賀在語言的運用上,可說是“無一語不經百煉”(葉衍蘭語),因而他的詩歌語言大多數“光奪眼目,使人不敢熟視”(陸遊語),有些甚至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
讓我們讀一讀《楊生青花紫石硯歌》①(①楊生:硯台的主人。青花紫石硯:即端硯。)吧。
端州石工巧如神,踏天磨刀割紫雲②(②端州:今廣東肇慶市,古稱端州。紫雲:指紫色硯石。)。
傭刓抱水含滿唇,暗灑萇弘冷血痕③(③傭刓(wán):傭,均,齊。刓,刻、削。萇弘血:喻硯上青花。《莊子?外物》:萇弘死於蜀,藏其血,三年化為碧。)。
紗帷晝暖墨花春,輕漚漂沫鬆麝薰④(④紗帷:紗做的帷幕,指書房。墨花春:蘸水磨墨時,像是“墨花”開放。花開則如春天到,因而“晝暖”。鬆麝薰:鬆煙和麝香的香味。鬆麝,是製墨原料。)。
幹膩薄重立腳勻,數寸秋光無日昏⑤(⑤幹膩薄重立腳勻:指磨墨時不論幹磨、濕磨,用力輕重快慢,而硯台平穩。無日昏:墨汁澄淨。)。
圓毫促點聲靜新,孔硯寬頑何足雲⑥(⑥孔硯:即魯硯。產於山東。山東硯石有紅絲石、徐公石、尼山石、燕子石等十多種,用這些硯石做成的硯,統稱“魯硯”。這裏的“孔硯”,當指尼山硯。因尼山石產於孔子出生的尼山。)!
這是一首描寫采硯石情景,讚頌硯石精美、硯工技藝精湛的詠硯佳作。青花紫石硯,即端硯,唐代馳名全國,而為“天下通用”(李肇《國史補》)。這種硯石,質密、堅實、幼嫩、滋潤。《端溪硯史》形容它“體重而輕,質剛而柔,摩之寂寂無纖響,按之若小兒肌膚溫軟,嫩而不滑,秀而多姿,握之稍久,掌中水滋,蓋《筆陣圖》所謂‘浮津耀墨,無價之奇材’者也”。又由於端硯浸在水中,可見狀如“微塵”、“鵝毛”的青色花紋夾在幾點較大的玫瑰紫色之間,所以稱青花紫石硯。詩人劉禹錫、陸龜蒙、皮日休均有詩讚其硯。李賀這首詩,要算其中佼佼者。詩的開篇兩句:“端州石工巧如神,踏天磨刀割紫雲”,寫端州石工在斧柯山龍岩涉水采石的勞動情景。端州的硯岩很多,斧柯山(又名爛柯山)的下岩、中岩、上岩和山背的龍岩都是唐時開采之地。“青花”,其實隻有下岩才有。
據《端溪硯譜》雲:“下岩之中,有泉出焉,雖大旱未嚐涸。”宋代蘇軾在《硯銘》中說到采石情景是:“千夫挽綆,百夫運斤,篝火下縋,以出斯珍。”可見采石勞動是很繁重很艱苦的。可是,在李賀筆下,硯石成了“紫雲”;采石者在篝火映照的水中采石,則是“踏天”“割紫雲”。顯然,“踏天”是踏的“水中天”。天可“踏”,雲可“割”,石工們勞動的情景是何等威武壯觀!端州石工的技藝“巧如神”,而他們采石的情景更被李賀寫得神乎其“神”。本來十分辛苦十分平凡的勞動,被寫得如此壯觀;意境如此開闊,勞動者頂天立地的形象那樣栩栩如生,詩人造語之奇,立意之妙,真叫人為之擊節!三四句:“傭刓抱水含滿唇,暗灑萇弘冷血痕。”“傭刓”,寫磨石刻石;“唇”,指硯之盛水處。“萇弘血”,喻硯上青花。硯石質地雖好,猶賴人力加工。寫硯色青如碧血,而且是“暗灑”,與前句“抱水”相應,意即青花在水中才可見它的花紋之美。詩人寫硯工製硯技藝精湛於此可見。這兩句,用典純熟巧妙,語言傳神,亦如碧玉般晶瑩可愛。在前四句寫采硯、製硯的基礎上,第五句到第九句則寫硯石的質地。詩人不是泛泛評論,也不是從視覺或其他角度抒情,而是從“實用”的角度,置硯於書齋案頭,試墨於晝暖之候,然後雕文織采:發墨,有如青花開放;墨淨,有如秋光數寸;試筆,則圓毫促點。不僅如此,詩人意溢乎辭,說墨花之美,墨汁之香,充盈室內,似乎增添了春意;墨汁之澄淨,如秋空曠遠,似乎可以開闊心胸。“幹膩薄重立腳勻”,有人說指硯石平穩,有人說指墨汁適度。其實,李賀的造語不必牽強,以意為之,當然都在寫硯:無論用的墨是於是濕,磨墨時用力是輕(薄)是重,硯台大不過數寸,卻很平穩,而墨汁也有光澤,濃淡適度。這應該是詩人造語的旨意,也是詩歌語言含蓄精煉,遊刃有餘的表現。同樣的道理,“圓毫促點聲靜新”,也是寫硯。硯質嫩,下筆舔墨,發聲細而又不傷毫,有助於書法,當然是好硯。最令人驚異的,是第十句。寫硯至第九句,歌詞已足而意猶未盡,詩人以“孔硯寬頑何足雲”戛然作結:人們都說魯硯好,與端硯比起來它又大又笨,何足道哉!這裏應當指出,所謂“孔硯”,注家曆來持說不同。清人王琦引伍緝之《從征記》:“孔子廟有石硯一枚,製作古樸,蓋孔子平生時物”,認為指孔子之硯,斥李賀“太無忌憚”。姚文燮又以“孔硯”為孔方平之歙硯。今人多持王琦說,也有不同以上二說者,如陳邇冬先生。他說,孔子有無石硯,春秋時代出土文物至今尚未得到證實。他認為,“孔子魯人,如果孔硯不是指魯硯,那或是指孔子出生地的‘尼山硯”’(見《唐詩鑒賞集》陳邇冬文)。陳說是有道理的。李賀同時代的著名書法家柳公權在《論硯》中說:“蓄硯以青州(今山東境)為第一,絳州次之。後始重端、歙、臨洮,及好事者用未央宮、銅雀台瓦。然皆不及端,而歙次之。”可見以李賀所寫“孔硯”為“魯硯”較妥。從寫作角度說,無論指“孔硯”、“魯硯”,詩的結句在全詩中實屬難得,它既是寫硯,又是對所寫端硯的概括定論,也是對首句“端州石工巧如神”的照應。宋代嚴羽《滄浪詩話》在《詩法》中說:“對句好可得,結句好難得,發句好尤難得。”明人謝榛《四溟詩話》也說:“起句當如爆竹,驟響易徹;結句當如撞鍾,清音有餘。”玩味全詩,處處寫硯,筆筆傳神,而這首詩的發句和結句,更是筆力過人,不容熟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