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3 / 3)

所謂“知識青年上山下鄉”,是一場巨大的曆史運動。在長達十年的時間裏,有三千萬城市青年被迫遷移到了農村。

“知青運動”是在農村這“廣闊天地”間展開的;三千萬城市青年的“知青”身分,是在與農民的“相結合”中被確立的。是三千萬城市青年與廣大農民共同完成了這一曆史運動。農民,是“知青運動”的另一半。正像我們今天還在回憶、研究中國曆史上的那些移民運動一樣,發生在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的這場“知青運動”,也肯定會成為後人回顧、研究的對象。今天關於“知青”的所有談論,都可能成為後人了解、評說這場運動的資料和依據。然而,從最初的“知青文學”到眼下五花八門的回憶文章,都出自當年的“知青”之手,都隻能說是一種“知青話語”。當年的“知青”們、作為完成了“知青運動”的一半,壟斷著關於這場活動的全部話語權。而另一半,卻始終在沉默著———他們甚至根本不知道當年的那些“學生娃”們,正在爭先恐後地說著當年的鄉村生活,當然,也在對他們說三道四、評頭品足。

由於“知青”對農村和農民的感受與認識並不一致,由於“知青”與農村和農民結成了種種不同的關係,“知青話語”也是音調雜亂的。有的高亢,有的低沉;有的莊重,有的佻薄;有的一往情深,有的心有餘悸……但不管怎樣,在“知青話語”中,“知青”總是主體,而農村和農民則隻能是客體,被置於受打量、受審視的境地。但“知青運動”卻不隻是一場城市青年打量和審視農村與農民的運動,它也同樣是一場農村和農民打量和審視城市青年的運動。在“知青”寫出的小說和回憶文章裏,我們常常見到對首次與農民相遇的敘述。“知青”們來到村口,村中的大人小孩圍成一圈———這是一個“經典場景”,是一種類似於婚禮的儀式。在這一刻,城市青年被賦予了“知青”身分,他們與農民的“相結合”開始了。也正是從這一刻,“知青”與農民開始了相互打量相互審視。但這一場景,這一儀式,至今隻被以一種“知青話語”在反複敘述著。

在這一情境中,農民有著怎樣的感受;當他們首次遭遇這些闖入他們生活中的城市青年時,他們心裏在怎樣想———這些,似乎將要成為曆史之謎。

再舉一個例子。在一些“知青小說”中,我們會讀到對“知青”與鄉村姑娘之間所謂戀情的敘述。在這種小說中,我們都會看到,作為“知青”的一方當年是怎樣真摯地愛著那村姑,而始聚終散、始亂終棄,又是怎樣地迫不得已。但如果讓當年的村姑們來訴說那段心靈的創傷,那給人的感受可能並不一樣。

迄今為止的“知青”形象都是“知青”的自我塑造。“知青”或許並沒有資格獨自承當對“知青”這一形象的塑造。

“知青”哪怕寫下再多的文字,也隻能完成自我形象的一半,而另一半,應由農民來完成。隻有當各地的農民也寫出了自己心目中的“知青”形象時,“知青”形象才能說是完整和真實的。

既然“知青”的身分是在與農民的“相結合”中得以確立和延續的,“知青”在自我塑造時,必然也塑造著農民形象。

被“知青話語”塑造的農民形象,同樣是殘缺的和未可全信的。

“知青”與農民的關係,是一個關鍵性的問題。但迄今為止,也隻有“知青”在單方麵地講述著這種關係。被以“知青話語”所講述的這種關係,也必然是不全麵的。“知青”在自我塑造時,在回憶與農民的關係時,總會有意無意地強化某些東西,也總會自覺不自覺地遺漏某些方麵。有些被“知青”忽視的東西,有些被“知青”認為是不值一提的方麵,在農民看來,或許正是很重要極難忘的。例如就我來說,“知青”的某類給我極大刺激的行為,“知青”在麵對農民和所有當地人時的某種令我終生難忘的表現,就從不曾被“知青話語”觸及過。

“知青”當然並非蓄意要壟斷關於“知青”的話語權。農民本就沒有話語能力,陳述這一曆史事件的使命,也就隻能由“知青”單方麵承擔。這使我想到,有多少曆史事件和曆史人物,都隻留下了一麵之辭。

客觀賣國論

陳小川

二十一世紀不遠了。世界上無數的人,白色兒的、黃色兒的、黑色兒的、棕色兒的,在做著二十一世紀的夢。中國人自然不例外,夢得五彩斑斕天花亂墜。做夢不是什麼壞事,西洋人說的夢跟中國人說的理想差不多。做夢有時說夢話,也無大礙,頂多影響同床。可做夢說夢話,還寫成書,便有了貽害。

近來有一本書大發夢囈,說二十一世紀是中國人的世紀,到二〇三〇年咱們國成了世界第一強國。我看這純屬自己蒙自己。外國人編織出“中國威脅論”來,是想挑唆大夥來遏製中國。而個把中國人編這種夢話,則可謂主觀騙錢客觀漢奸。

這夢話日,二〇三〇年,中國電影《孔子》獲法國戛納電影節大獎,詩人北島因帶動了漢語詩歌的空前繁榮而獲諾貝爾文學獎,四位中國歌手入選《歐洲論壇》評選的十大歌星,如此等等,沒邊兒的夢話湊成了一本書。編夢話的人無非想撩撥起中國人的民族自豪感。

民族自豪感是好東西。我的血裏就不乏這種讓人渾身發熱的民族情緒,被我的外國朋友稱為“民族主義者”。可這民族自豪感也得有根有據有時有晌。說中國菜最好吃,有人信。

說中國造的飛機比波音好,中國造的汽車比奔馳好,誰信呀?

二十一世紀是中國人的世紀,還有四十多億外國人幹什麼去了?

近二十年來,咱們是富了一些,強了一些,讓人一想起來就打心眼裏高興。可咱們還差得遠呢!咱們吃飯不使糧票才幾年?咱們穿衣服不使布票才幾年?人家世界頭幾名的富主兒,年人均收入都是五六萬、三四萬美元,可咱們才幾百。世界五百強企業,咱們一共才三家,頭一百名裏頭還沒咱們什麼事。咱們有哪個品牌執世界同行業牛耳?人家一個跨國公司的年產值頂咱們有的一個省。咱們的電腦裏不是大多裝著人家的視窗軟件?咱們的天上不是淨飛著人家的波音、空中客車?人家空戰是打電腦,咱們才剛撂下空中拚刺刀的戰術。

咱們國不識字的人兩億多,頂小半個歐洲了。哪點兒透著咱們過個二三十年就成了世界第一了?人口第一倒是誰也搶不走的桂冠。

誰都想當世界第一,可那不是光想就能想來的。聽信了這種夢話,咱中國人就不必努力了,隻管等著天上掉餡餅就行了,這不是瞎掰嗎?

我一個同事,乒乓球打得平平,可好吹牛,說自己的乒乓球是單位裏前三名。另一同事立即接上話茬:那得槍斃一批、活埋一批、開除一批、調走一批,你可能進入前三名。此為笑談。可那夢話編纂者的前提與我那位想進入前三名的同事相似,得世界各國睡覺三十年。就咱們使勁發展,可能嗎?

少拿咱們中國人的愛國主義和民族自豪感開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