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1 / 3)

所最可惜的如今的專賣司長卻隻有一個!

不過,聰明的讀者,也許又會懷疑,朱司長是一嚴明的人,他要到處視察,體貼下情,如果在他走後,曉得了那些市儈的措施,非但是對於市民開些玩笑,而對於自己也有頗大的侮謾時,他又將怎樣的感想呢;那個時候,司長忽然發起威風來,說:“你們這批家夥,你把我當什麼人,你們以為我是這樣顢頇,這樣的可以受你們蒙蔽的嗎?你們這些狗,我非嚴辦不可!”———這批蒙混上司的市儈們又將怎麼辦呢?可是,聰明的讀者,這一點,你們就過於操心。作興,司長要名譽,當自己在的時候,大家把你當菩薩請,看你的神色,依你的意誌辦,這麵子也夠大,也夠光榮了的。自己走了以後,還不開隻眼閉隻眼,讓他們撈幾個嗎?作興呢,司長的精明,也未免受些蒙蔽,袁世凱要做皇帝,報紙可以另印;司長的左右隨員,如果把有挑剔字眼的報紙,壓他那麼一壓,或是簡直給他撕去了。這不很直截了當嗎?

我們就假定天下的大官都是些好人,每個都是精明能幹,都想做些事情,為民眾謀幸福,為國家民族開前途;無奈大人者,“有大人之事”,他可不能把細微曲折、芝麻綠豆大的小事,都注意得到;他不得不要左右幫助,因此,也就不得不以左右之耳目為耳目。說一句笑話,舉一個實例,聽說,在重慶,因為×××的雷厲風行,主張抑平市價,調劑民生。重慶的雞蛋,他老人家所知道的,還不過是高到四毛錢一個呢!

這種情形叫做“隔”;而“隔”卻由於“蔽”。至於如何方能去了這個“蔽”,如何才能上下相通,絲毫不“隔”卻是個問題。天視視我民視,天聽昕我民聽;所謂“關心民瘼”者,也可以說說這樣的古訓,聊以表白自己的身分與高潔;但在被關心的民瘼,如果別人不視你民視,不聽你民聽,又將如何呢?別人也視了你的民視,聽了你的民聽,但卻有所蔽,有所隔,視也視不清楚,聽也聽不清楚,則又何如呢?

我想到這些,我覺得,我們這些話都是多說了的。

演不完的好戲

樓 棲

中國的有些事情,實在應該當作演戲來看的,否則就要令人昏頭昏腦地想不通。前次二中全會的彈劾貪汙案是一幕,這次國民參政會的彈劾貪汙案又是一幕。生旦淨醜,合力拍演,精彩處往往要令人叫絕。這裏隨手抄下幾句參政會上的台詞:“政府不要好話說盡,醜事做盡,”“接收人員簡直成了老鼠過街,人人喊打。”“接收工廠,一到就貼上大封條,工人於是失業,過幾天工廠就變成空廠了。許多人都說接辦就是停辦。”“有人說,中央政府走到那兒,物價就高到那兒。”

但更精彩的是周謙衝的報告:“接收人員接收上海一所日本人辦了二十多年的微生物研究所,結果不出幾天,把微生物完全餓死,二十幾年的研究毀於一旦。”

話說得這麼樸素,並無半點辛辣,自然不算諷刺;但即使是一個出色的諷刺作家,恐怕也寫不出這麼好的諷刺文章來的。

這一批演員們扮演的是淨角還是醜角,局外人看不分明,難下斷語。單從舞台上的演出來看,他們仿佛就是《紅樓夢》中的焦大。所不同的是:寧國府前門還有一對幹淨的石獅子:

今天的“寧國府”有沒有幹淨的石獅子可就很成問題。

而且這批焦大們也還是假裝的。

主角終而出場,壓軸戲也更好看,翁××部長開腔了:

“公務員八年來生活非常的苦,清廉的人還是有,而且在我看來出於意外的多;如果還說他們撈錢,我實在很難過。”

正戲反演了,主角變成了醜角,這實在是“出乎意外的”角色。

先前,我還希望目前政治的貪汙隻一時的現象,政府三令五申的懲治貪汙,必然有了決心。現在看完了這出壓軸戲,卻連這一點希望也漸漸渺茫了。因為在先前,清濁間還有界限,清廉和貪汙間還有鴻溝。但經翁部長這麼一解釋,這條界限和鴻溝沒有了,“貪汙”穿上了“清廉”的袍服,此後再不會聽到“貪汙”了。既然“清廉”的“還是有”,“而且意外的多”,“貪汙”在翁部長看來自然該是意外的少了。(翁部長的話當然沒有說得這麼率直)列舉過的那些事實的陳述,精彩的質問,不就落空了麼?也就難怪“還說他們撈錢,我實在很難過了”。然而,他們也畢竟“撈”了“錢”,因為“工廠”變成了“空廠”,“老鼠過街,人人喊打”,可又怎麼辦呢?

那也有補救的法子在:“公務員八年來生活非常苦”呀。

既然“生活非常的苦”,下麵的話還要說出來麼?大家就心照不宣。

要是還有人說政府不“體念下情”,那簡直是“毫無心肝”,“政府”又要“很難過”的。

說中國的政府沒有進步,也未必盡然。過去的貪汙質詢,要弄得那些答辯的要員們臉紅耳赤:“把中央政府的信用摧毀得幹幹淨淨,是使整個國家吃虧的啊。”這就是老實的供狀,雖然可笑,但也可愛得很;因為它竟承認了這些事實。

“家醜不可外揚”,古有明訓,“政府的信用”不要給“摧毀得幹幹淨淨”,那是沒有誰敢反駁的。這是過去貪汙質詢時的老實人的答辯,和這次翁部長的答辯比較起來,簡直是“其愚誠不可及”。為什麼要承認這些事實呢?“拿證據來!”“證據給毀滅了”的將如何呢?那就是幹脆沒有“貪汙”這件事。“廉潔的人出乎意外的多”,你還有什麼話好說?

戲還沒有演完,今後還要再演下去;但我漸漸擔心將來要沒有好戲看了:因為中國的政治要是再進步,焦大的嘴巴也終有被塞進馬糞的一天。既然不承認還有貪汙,那就是質詢貪汙的人錯了,焦大嘴裏要被塞上馬糞,不是活該麼?

“天地大戲場”,果然沒有說錯,可惜的是:角色的身分太不分明,自以為生角的在老百姓的眼裏變成了醜角,自以為醜角的在老百姓眼裏卻又變成花旦了。

惟其如此,捏扭的捏扭,躲閃的躲閃,台下的看客卻把台上底嘴臉看得更分明。

左拉時代與聞一多

潘漢年

保羅茂尼主演的影片《左拉傳》,轟動一時,今年在上海演出,文化界特別稱道,當然因為左拉也是文化人,國際有名作家。單看了不少“影評”的推崇,並未引起我的注意,因為我經常懷疑這類文章是宣傳家的義務文章,這不是我生性好疑,所謂新興的話劇演出目錄表上,除掉編劇、導演、布景、提示、效果……等名目之外,十之八九刊出一項叫“宣傳”。電影院為了生意起見,除公開廣告之外,為什麼不能叫“宣傳”

家利用影評來一下宣傳呢?

可是電影《左拉傳》,口頭推崇的人比較影評文字還要廣泛,甚至幾個不大愛看電影的文化界朋友,都先後去看了,事後均不約而同向我稱道此片如何如何的好,鼓動我不能不去一看。這一下使我想起幾個大報刊載《左拉傳》本事,或對話,不完全為了義務宣傳吧,居然也去賞光一次,而且是一位熱心此片的朋友,不惜二度欣賞陪我去的。出了電影院,朋友問我:如何?我答複他:並無特別,保羅茂尼的演技是一向令我佩服的。朋友大不以為然,他很感慨的對我道:

左拉的時代不就是我們的時代嗎?栽贓誣陷,法律的黑暗,權勢者的製造輿論,監視盯梢……左拉的控訴,不屈不撓,以筆為人類正義而鬥爭,……唉,左拉的時代!……

是的,左拉的時代離我們不遠,但是,我們的左拉呢?不用說中國沒有左拉其人,我以為也沒有左拉的時代!即使有偉大作家如左拉其人,也沒有一個接受文人控訴業已定案的總統,法院。

僅僅有一個詩人聞一多,為了民主運動的同道者李公樸被人暗殺,他曾大聲疾呼要繼承他的遺誌,居然相隔未久,他也遭受到暗殺,雖然激動了一時輿論,追悼會也開過了,紀念文字也過時了,而今而後,民主,自由的呼聲,一若寒蟬,前不見左拉的勝利,後不見公樸的昭雪,我們隻有聞一多倒在血泊裏的時代!嗚呼,左拉時代何在?

因此,我沒有辦法否認對《左拉傳》的一般好評,因為左拉時代究竟比聞一多時代要好得多,我有什麼理由反對大家希望左拉其人其事來安慰大家呢?

聞一多的著作,聲譽,地位當然比不上左拉,可是今天的中國隻能有聞一多,不會有左拉。假如要學左拉的控訴,就要預備有聞一多的勇氣,而不能妄想左拉的勝利,更不能企待羅曼羅蘭崇高的悼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