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秦小悠是在那條暗無天日的走廊裏,遇上林佑安的(2 / 3)

在羅美薇離開之前,我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運的孩子。他們從來沒有要求我過什麼,不喜歡上培優班就不上,不喜歡像個女孩一樣的穿裙子也不勉強,甚至有時候作業太多,羅美薇還會幫我解決一些。秦源給了羅美薇一個膩膩的稱呼,家寶。因為她是他家的寶貝,她是他的大女兒,而我是他的小女兒。甚至,他買零食都會準備兩份,羅薇薇一份,我一份。

秦源的工作很忙,他是檢察局的副局長,但不管多忙,一有假期都會帶著我們出去旅行,我們去海南看海,去西雙版納騎大象,去甘肅看沙漠,去新疆吃馬奶子葡萄……

但,幸福是會長腳的,它自己會逃。

過往的種種就像一張被劃了一道的碟片,音樂隻響到一半,就嘶啞了起來。

3

秦源不在家的時候,我會翻出以前拍的DV來看,在那裏麵,羅美薇是鮮活美麗的。我的手會不由地觸碰上去,眼淚落下來的時候,掌心是冰涼的。

一個下午,我突然決定去車禍現場看看。車禍已經過去兩個月,我除了在報紙上看過那慘烈的現場外,一次也沒有去過出事地。

記得以前看過一部電影,是說因為意外而死亡的人,他們的魂魄會經常出沒在上一次死亡的地方。他們是在那個地方走散的,想找回家的路。

那麼,羅美薇會不會也在那裏,在那裏找尋回家的路嗎?是在第四十九天的時候,我有在家裏的地板上撒上麵粉,有人說在第七七四十九天,亡靈若是有牽掛的人,就會回來探望。那一夜,我整晚沒睡,我瞪著眼睛看著地板,希望那上麵會出現一些奇跡。

但,沒有。

我成為了一個偏執狂,我偏執地想要尋找羅美薇的靈魂。我去找通靈的神婆,我去寺廟占卦擲簽,我在空寂的夜晚點著蠟燭拿出筆紙請筆仙,我還在零點時分對著鏡子削蘋果……

但,沒有。

羅美薇沒有來探望過我。

其實暑假後,我一個人時幾乎很少出門。我會害怕,嚴重地缺乏安全感,我會感覺到我和其他的孩子已經不一樣了,而我,是殘破而衰老的。

出門的時候,天色有些黯淡。

我乘公車到了城郊,快到的時候,我決定走過去。那一段公路應該和所有的公路都一樣,平淡無奇,但那裏,卻是車禍發生的現場。兩個月過去,來往的車輛行色匆匆,沒有誰停留下來,也沒有人記得兩個月前在這裏發生了什麼。

我的身體很困頓,即使到了現在,我還是無法接受這猙獰的現實。我隻能拖著自己的步子,緩緩地朝前走。路邊立了很大的路標,寫著,事故多發地。

我輕輕地蹲下去,從背包裏拿出幾張我的照片。我想要把我的照片郵寄給羅美薇,我不想要她忘記我。

打燃火機,有橘紅色的火,吞噬了我手裏的相片,我的手被燙了一下。

不知道過去多久時間,我感覺到我的頭頂罩著一片陰影,下意識裏抬頭是,看到的,是林佑安。清洌的風裏,他有黑曜石一樣的眼睛,眉眼溫和,白色的襯衣有淡淡薄荷的香氣,手搭在腳踏車把手上,腳踏車前麵有鐵絲籃,藍裏裝大束紫色鳶尾蘭。

我的心,兀自地怔住了。

他淺淺地微笑,像四月的的陽光,又像晨曦裏的一滴水珠,我竟然在瞬間感到了安穩。

我想,不管他們在哪裏,都會希望我好好地。他說。又說,我是林佑安。

秦小悠。我說。

他把鳶尾蘭輕輕地遞給我,我把它擺在了路邊。我知道鳶尾蘭的花語是想念,這是我們郵寄到天堂的想念。

我和林佑安沿著柵欄外的人行道沉默地走了很長一段距離,心裏感覺到一陣的難過。他突然想起似的拍拍後座說,你上來,我載你去一個地方。

我沒有遲疑,坐上去的時候手輕輕拉住他襯衣的一片。我對他有很莫名的熟悉感,就像是個舊友,不需要太多的解釋,彼此已經了然。

他把腳踏車騎得又穩又快,那麼漂亮的姿態,夏日的陽光裏,我感覺到自己像一枚葉子,舒展了一些。

他帶我去來到是海邊。有這片海域有我從未見過的奇怪的顏色,一半是綠色一半是藍色,像兩塊連在一起的布料,並不顯得突兀。

有一片沙灘延伸進去,呈出一片花瓣的形狀。我和他向花瓣的頂端走去,那裏是綠色和藍色的分界處。

林佑安看著不解的我說,這是河水和海水交彙的地方,綠色的那邊是河水,藍色的是海水,所以有這美麗的景色。以前我常常來這裏玩,以後,這裏也屬於你了。

我感激地點點頭。

走。他把腳踏車隨意地倒在沙灘上,脫了鞋子牽起我的手朝一波一波湧來的浪花裏走去。

他掬起一些水朝我潑來,我略微地愣了一下,不甘示弱地也朝他潑了過去。我們就著溫潤的海水追逐和玩耍起來,許久沒有這樣輕鬆的心情,那些陰暗潮濕的部分在遇到林佑安的時候,就像照到了一絲陽光。

快看!林佑安彎腰指著一枚被衝上沙灘的海星對我說。

那是一枚紫色的海星,卻也隻有一個外殼,有一角還缺失了。他撿起來遞給我看,它很漂亮,是嗎?

好可惜。我說。

他走上沙灘,然後找了一個地方開始挖起沙來。

我把它種下去,也許明年就會長出很多的海星來。他的臉上掛滿了溫柔的笑容。我說好,接受他離譜的想法。

直到傍晚的時候,我們才離開。他用腳踏車載我去公交車。8路公車很快就來了,我朝他揮手說再見,然後上了公車。

我坐下的時候,看到他騎著腳踏車跟著公交,趕緊拉開窗戶。

他把兩手圈在唇邊大聲地喊,你還會來海邊嗎?

我點頭,說,會。

他的被公車遠遠地甩在身後,我看著他的影子越來越遠,我從背包裏拿出一塊手帕來,那是林佑安給我的,我曾經用它來擦拭媽媽的臉。

我靜靜地沉思,而林佑安在我腦海裏,來來回回。

3

回去的時候,秦源已經在家裏了。他和衣躺在沙發上睡著了,他的鬢角已經有了些白色的發絲夾雜,我忍不住一陣地心酸。

回身去臥室拿了條毯子輕輕地搭在他身上時,他就醒了。抬眼見是我,關切地問,去哪裏了?

出去逛了逛。我撒了謊,不想要告訴他,我去過羅美薇出事的地方了。在那裏的時候,我的眼前會閃現出兩輛車撞在一起時的畫麵,我心會緊緊地收縮起來,很痛楚。

他說,小悠,今天我們出去吃飯吧。

我回房間換了身衣服,才看到自己的牛仔褲邊角抖落出一些細沙,在地板上。

秦源帶我去必勝客吃披薩。

他為我點了許多菜,芝士披薩、水果沙拉、香辣雞翅……我吃的時候,秦源隻是靜靜地看著我,他的眼神有些困頓,我詢問地望向他時,他有些躲閃地點燃了一支煙,還沒有抽已經有工作人員上來製止。這裏是不能吸煙的。他有些倉皇地把煙熄滅。

爸,你有話說?我注視他。

停頓了片刻,他終於緩緩地遲疑地說,小悠,你媽離開我真的很傷心,但是我們的生活還得繼續,爸爸希望有人來照顧你……

他的話沒有說完,我手裏的刀叉一下就跌到了盤子裏,發出很響的一聲,我被自己嚇了一跳。但我是如此的敏感,對命運已經像一隻驚弓之鳥,我預感到我的生活又要發生變化了。

我悄悄地把手挪到桌下放到膝蓋上,兩隻手重疊地握在一起。

小悠,爸爸知道這也許太快了點,但孟阿姨人不錯……你們會相處得很好。他遲疑地說。

孟阿姨是誰?好半天,我終於問出口。有指甲掐到我的掌心,生疼。

她是爸的同事,很善良,她一定會善待你。

那麼……那麼你是要結婚了?真該恭喜你!我不無嘲諷地說。沒有等他再說話,我嘩啦一聲站起來,又幾乎踉蹌地要摔下去。

小悠!他哀求一樣地拉住我的胳膊,你要理解爸爸!

我不理解!我怎麼能理解!媽死了才兩個月,你就要找個新的女人!她一定比媽年輕比媽漂亮比媽更加溫柔了!我偏激地喊起來,根本不顧餐廳裏許多人的目光聚攏在這裏,我的眼裏已經噙滿淚水。

我想,我的十六歲到底怎樣了?

命運的轉折為什麼要有如此大的手筆,我無法承受,也承受不了!而他,根本不是征詢我的意見的,他隻是告訴我這樣一個事實,以後我們的生活裏,會有一個陌生的女人插進來,她扮演的是媽媽的角色,但她不是我的媽媽,她再好再美再善良,也不是羅美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