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我還未睡醒，門外傳來喧囂的嘈雜聲。
待我整理好衣裳出來時，魚雁堂院內移來一座巨大的紫銅丹爐，冷冰冰閃爍異樣光芒。我嚇了一跳，倒退幾步，撞在一個人身上。
“三師兄！二師兄！”我驚喜道，“什麼風把你們吹來了？”
“香兒！”三師兄撓了撓後腦勺，大概是見到如此多的美麗侍女而感到不習慣，三師兄的臉蛋一直紅通通的，“是梁王派人把我接來的。”
梁王？我順著三師兄手指的方向看去，梁王笑盈盈地從紫銅丹爐後踱出來，依舊英俊明朗，那身青裝已被金黃龍袍所替代，眼眸銳利。這個男人，已不是我所喜愛的瀚海了。
他是真正的天之龍子，他終於如願以償了。
“嗬，嗬嗬嗬。”我呆呆地看著他，不知道說什麼好。他的笑容在我眼裏為什麼變了模樣呢？他還記得深冬之夜擁著我說，隻要有我在，你什麼都不用怕嗎？
他為什麼這樣陌生呢？我好想對著天空大喊三聲，把我的瀚海還回來！還回來！回來！來！
梁王踱步而來，保持著一定距離，他眼中曾經儲存的溫情在皇城大院中蒸發殆盡，被一層狡詐的青色光芒填滿，他就像太後所說的那樣，是皇城角落中成長的西域之狼，可以將利齒對準外部，也可以對準自己人，包括我。
“這是真正的紫雲玄虛之爐，我一向說話算數的。”梁王以為我會很開心。
我的脾氣上來，打量了梁王一番，說道：“這紫雲玄虛爐，不是我想要的。”
“哇嗚，香兒你不要命啦！怎麼這麼說話啊！”三師兄急得直捅我。
梁王有些詫異，他說：“怎麼？你們煉丹修道的人不是最喜歡這些鼎爐啊，丹藥啊？我已經命人將這魚雁堂更為魚雁觀。魚雁觀多適合你啊，修仙者，你不喜歡嗎？”
“修仙者？！”
“是啊，你不是打算一輩子修行了嗎？”
“我……”
“難道，也開始迷戀塵俗間的榮華富貴了嗎？哈哈哈哈。”
“你！”我咬牙切齒。
“嗯？怎麼了？”梁王一副看熱鬧的表情。不知道為什麼，那個冬夜曾見他這副表情，長長睫毛掛滿了冰花，那時我還會溫暖地笑起來，可今時今日，隻覺得胸口血液翻滾，疼得無話可說。
我長長呼出一口氣，從牙縫中擠出話來：“我……我是修仙者！我當然打算一輩子都修行了！我是！我是！”說到最後，眼中已蓄滿淚水，馬上就要溢出，我非常傷心，被梁王的話語所刺傷。是的，我是修仙之人，怎麼能夠動情壞了修行呢？
空氣十分寧靜，梁王有些尷尬，他似乎明白了什麼，又不願意接受。於是，他問：“雲輕，你說吧，你想要什麼？隻要我八風國有，我便找來送你。”
“我……我想要你放了韋齋將軍。將他安頓到艮州去吧，那裏有座崆峴山，風景非常美麗……”
眾人麵麵相覷，不知道為何我會說出這樣的話。
梁王深深歎了口氣，答道：“就如你所願，將韋齋流放至艮州，永世不得踏回皇城一步。”說完，梁王頭也不回地離開了，他身後的宮人擺著威武至極的儀仗，緊隨其後。
凰藥師到來時，正與梁王打了一個照麵，他謙卑地彎下身體，等待梁王的儀仗過去後，才看到我。凰藥師急切地問：“香兒，你向梁王要了什麼？”
三師兄在一旁插嘴道：“要了個韋齋將軍。”我淩厲地望了三師兄一眼，他立馬噤聲，拿了條巾子去擦拭丹爐上的香灰。
“你、你、哎呀！”凰藥師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指著我說，“香兒啊香兒，我要如何說你呢！大好機會被你錯失了，你為何不要龍骨呢？你……你師父就要煉你了啊！”
“師父……煉……我幹什麼？！”我不想相信。
瑞鳳三年，農曆六月十五日，新帝瀚海頒詔登基，改年號為神龍，玄機上人官拜太師，其餘等人各級不等。新帝瀚海在瑛梅園設宴，準備大擺七天，以慶功績。玄機上人推辭而去，入魚雁觀紫雲玄虛爐煉製返生丹。
我沉默地看著師父在魚雁堂來來回回布著陣法與結界，一趟，又一趟，他似乎是想將這裏弄成密不透風的牢籠——這更加驗證了凰藥師的說法：你師父就要煉你了啊！
可我固執地不願相信。三師兄說：“香兒，你與以前不一樣了。”
我笑了，“三師兄，你和以前還是一樣呢。”
三師兄搖了搖頭，幫著師父布陣，結印，他雖不明白師父的用意，卻一心樸實地忠於他，凰藥師受製於師父，不敢多言。而我在搖擺不定的宮廷中，漸漸失去了天真爛漫，我的心，也越發滄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