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完,兩人已經在餐館裏坐了一會兒,路子明招手叫來服務員,把菜單轉遞到嶽洋手裏。嶽洋熟門熟路地點了幾樣招牌菜,讓她先上疙瘩湯。“你穿得太少了,我都替你冷。”
路子明剛舉起茶杯要遞到嘴邊,聽到他的話笑容擴大了:“我不覺得,Q市挺暖和。”他喝完一杯,幫兩人斟滿,“好在收回來的錢說多不多,說少也不少,我們家在市裏還有兩套商品房,供爹媽養老足夠了,還能過得挺舒服。”
嶽洋不知如何評論,隻好點點頭說了句平庸的台詞:“這挺好。”
“三月份我在縣城找了份工作……”路子明頓了頓,直接跳過這一段,“其實我姐工作穩定,姐夫現在雖然是個閑差也不少拿工資福利,家裏老人輪不到我照顧,我把自己綁在縣城純屬自作多情。我想來想去,覺得Q市是個好地方,周仁說你混得最好,我就來投奔你了。”
十七八歲的路子明說起話來抑揚頓挫,很多時候還陰陽怪氣,現在的他卻不帶喜怒哀樂地說著自己的事,偶爾做個表示無所謂的手勢。嶽洋把他的冷笑看在眼裏,隱約替路子明感到委屈和惋惜。
如果能幫上什麼忙就盡量幫吧。嶽洋喝下一口茶,心想,到底是同學,又不是仇人。
“我離婚了。”
就這麼一句話,立刻把嶽洋從隨聲附和的客氣裏震了出來:“我他媽還沒結婚你就離婚?二十六就離婚?”
“你有什麼可激動的?好像你多巴望結婚似的?結婚這種事跟你有一毛錢關係嗎?”路子明連續三個反問把他堵回去,“我初中談戀愛,大三就領證了,現在才離婚很正常。”
嶽洋脫口而出:“為什麼離了?”
“操。”路子明笑著罵了一聲,“以前我有錢有勢,嫁過來是攀高枝,現在什麼都沒了,鎮上當官的還看我們家不順眼。離婚之前天天哭命不好,還一聲不吭地把孩子流了。”他用手指輕聲敲了兩下桌子,“我氣昏了頭,給了她兩耳光,然後就簽了離婚協議書。”
嶽洋遞給他一支煙,兩人各自點起。
嶽洋不知道自己在路子明眼中是不是也有種不真實感,從失去聯絡到再次相見,七年的時間沉甸甸地累加在路子明身上,痕跡明顯,說是判若兩人也不誇張。有那麼一瞬間,嶽洋看進路子明的眼睛,恍惚覺得他比自己年長十幾歲。
沉默很快就被美食打破,路子明對每一樣菜都讚不絕口,隨即說起當年兩人組隊打飯的事,打趣說早知道今天會求到你,當時就對你這個跟班好點。
嶽洋說沒事我是心甘情願的,誰讓我當時喜歡你呢。
他等著路子明的反應,畢竟那段感情是兩人共同回憶中最重要一環,如果當作什麼也沒發生,那就太可笑了。
“我知道,不然怎麼敢隔了這麼多年還來求你幫忙。”路子明沒什麼特別的反應,坦然地送進嘴裏一塊魚肉。
終於切入正題了。嶽洋心中感慨,先訴苦,再借錢,當年心高氣傲的路子明居然也會走上這個套路:“你是想在Q市做生意嗎?”
路子明實在受不了了,一捶桌子:“你有病啊?你怎麼老惦記著讓我做生意?我就準備租間房子找份工作,做個屁生意。”
嶽洋一愣,這才真心笑出來:“我聽說當老板上癮,賠了再做很正常。”
“我沒那覺悟。”
路子明來Q市隻帶著五千塊錢和簡單的行李,用他自己的話說,他從來沒接觸過真正的“都市社會”,四年的北京求學生活根本沒給他帶來多少的社會經驗,而三年的鄉鎮小老板當下來,他更是忘了很多常識性的問題,比如租房還需要押金。以Q市的房租,他手裏五千塊錢很難周轉得開。
“你是幹房地產的,應該認識一些出租二手房的人,”嶽洋已經在盤算該借多少錢給他,路子明卻來了這麼一句,“能不能想辦法讓我不交押金?房租一月一付最好不過了。”
雖然身處困境,路子明骨子裏還是很傲慢的,他壓根兒就沒想過向人借錢。
嶽洋為自己的小人之心感到慚愧,低頭默默吃了幾口菜,放下筷子:“繁華地段,三室兩廳兩衛,有水有電有寬帶,家具齊全有淋浴,南向小臥室二十個平方,不用押金,一個月收你五百。”他張開五指舉在半空,“這條件怎麼樣?”
路子明看一眼他的手,挑眉笑道:“五百美金?”
“人民幣。”
“哪有這種好事。”路子明搖了搖頭,“那房子肯定鬧鬼。”
“鬧鬼倒不至於,”嶽洋也笑了,“隻不過室友是一對gay。”
許文凱這天晚上收到嶽洋兩條短信,第一條是稀鬆平常的“不回家吃晚飯了”,第二條是“收拾一下次臥,有個朋友要暫住一陣子,直男,別吃醋。”
一向懶於用手機打字的嶽洋發了這麼一長串,明顯是不想在電話裏聽到質詢和抗拒。許文凱打了一屏幕的字,刪掉,打了半屏,又刪掉,又打了三個字:知道了。
許文凱有自知之明,他畢竟不是房子的主人,嶽洋想讓誰住就讓誰住,能打聲招呼就不錯了。
他又讀一遍自己的回複:知道了。
“……”總覺得透著一股勉強,像是在賭氣,於是又加上兩個字:知道了:)帥嗎?
嶽洋沒理他。
許文凱隔三五分鍾就看一次手機,屢次出現幻聽幻震,一邊收拾屋子一邊咒罵嶽洋你個王八蛋你回個帥字會死嗎,同時又不停地檢討那條短信是不是太輕浮。
次臥的被褥家具很齊全,是嶽洋為父母準備的,每周都會簡單地打掃打掃。許文凱把床單換成新的,象征性地擦擦家具,又給暖氣片放了放水,這就算收拾完了。
嶽洋還是沒回短信。
半小時後,快要氣炸的許文凱收到這輩子第一束鮮花。
嶽洋笑得一臉無奈,說這是我中學同學,你得叫路大哥,又揉了揉許文凱的頭頂:“這就是我跟你說的文凱。”
“路大哥。”許文凱捧著路子明硬塞過來的花有點氣短。
“嗨,小男友。”路子明抬了一下手算是招呼,轉而對嶽洋評價道,“還挺可愛的。”
他捧著鮮花,帶著笑容,說著動聽的話闖進兩人的同居生活,跟許文凱蓄勢待發的敵意正麵衝突,而且贏了。
“小男友”這個詞在許文凱和嶽洋之間激發了不同的反應,前者立即用熱烈探尋的眼光看向嶽洋,後者則在心中長歎一聲執意裝糊塗:“這花你就收下吧,不過你再對他臉紅我可要吃醋了。”他攬過許文凱吻了吻額角,“去找個地方放下。”
路子明看著許文凱樂顛顛地拐出客廳,給了嶽洋一肘子:“‘你再對他臉紅我可要吃醋了。’雞皮疙瘩都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