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雲坐在黛玉身邊道:“林姐姐不要隻念著別人的好處,任人欺負著也不計較。再怎麼論,你也是林府千金,公侯小姐,她們隻知狐假虎威,妄自尊大,真真不知狂到哪裏去了。”
探春眉頭一皺道:“我知道林姐姐所慮,她是想著賈府待她不薄,鬧起來少不得人家笑話林姐姐不知情達意,受著賈府養育之情,不知回報。”
想起近日傳言,猶豫不決,最終卻開口道:“林姐姐,有件事我想想還是要告訴你,要你心中數。府裏現在都傳著,林姐姐受了薛家人照顧,寶姐姐待她跟自己親妹妹似的,她卻翻臉不認,忘恩負義。也不知這消息是這裏府來的,還是那府裏來的。”
林黛玉聽了,氣得麵色微紅,再也忍不下心中怒氣,豁然立起身,道:“寶釵與我有多大恩情,我沒有答應她嫁入王府做妾,就說什麼我忘恩負義。”又負氣道:“我卻是忘恩負義,對賈府養育之恩不知回報,對薛家不圖回報。我倒要問問,我受的是賈府主子的養育,與她們下人有什麼相幹,要看她們的臉子?還有薛姨媽,若眼前真是難得的喜事,她們家怎麼自己推了,讓給別人,不讓自己女兒嫁到王府去,自己想著是火坑,卻讓別人去跳,她們口口聲聲的親妹妹、幹女兒,就這麼待骨肉親人嗎?”
探春、湘雲心中亦是忿忿,頻頻點頭。
黛玉一甩絹帕道:“與其這樣生活在別人的白眼與閑言下,真不如一走了之,三妹妹,我真想如你般痛快,給那花襲人與那婆子一掌。”
探春一楞,很少見林黛玉在姐妹們麵前使性子發脾氣了,她一向隻與她二哥哥寶玉小性,對她們姐妹從來是和和氣氣,言笑盈盈的。她一時有些適應不了,不過聽黛玉此言甚是,暗自讚許她明晰事理,孤傲風骨,絕非是隻病弱可欺之人,心中亦是慨然,上前一步道:“林姐姐。”
既然如此,管她襲人、周瑞家的會不會受責罵,會不會被攆,黛玉一聲冷笑,抽身便走,出園子快步往王夫人院方向而去,探春、湘雲也緊隨出來,紫鵑不放心,趕了出來。
林黛玉身子弱,走了不遠,便在廊中停了下來,扶柱喘息,紫鵑跟上來,扶了她。黛玉不由平靜下心緒,思忖著,如何顧及著王夫人的尊嚴,又要維護她林家的尊嚴。
她帶來了林家財產進府,府裏下人不知也就罷了,難道太太真的不知?她隱忍著,不過是不想讓太太難堪,也因著親戚情分,又礙於自己如今居在人家,從前的冷淡、漠視、風言風語她都忍了,而今,她們卻顛倒黑白,自己成了中山狼。她能耐住人言,卻不能失了林家的骨氣,林家的尊嚴。她林家人永遠是清清白白的。
林黛玉衣袂飄起,一路急走,直到王夫人房門口,慢下腳步。
正聽到裏間屋王夫人的聲音道:“你這孩子辦事穩當、正派,我極放心你的。你幫我防著些,免得有姑娘和寶玉作怪。”
襲人柔和的聲音道:“太太,您放心,寶玉身邊有我呢,我看得緊呢。就這陣子林姑娘病著,寶玉去林姑娘那裏不免多了些。”
王夫人道:“去倒也無妨,小心些就是了。”
黛玉身子一頓暗道:原來她以為自己命不久矣,既然與寶玉姻緣難成,便還有兄妹之情在,她舍不下與寶玉的親情,任寶玉與自己走得近,竟是大錯了,連寶玉都連累了。
心中本壓抑著怒火,聽到襲人的話,便更覺忍無可忍,便也不顧著非禮勿聽之理,提裙移步走進來。
王夫人端坐炕上,手撚念珠,微閉著雙目。襲人蹲在地上,為王夫人一下一下地捶著腿。王夫人聽聞門口有聲,睜開眼睛,臉上一片木然。
襲人回首來看,臉上不由訝然。
聽黛玉問玉釧道:“舅媽在屋裏嗎?”
柔柔的脆音,有著女兒家的嬌嫩,柔中有一絲冷意,有著不容小覷的威嚴。
玉釧輕聲道:“在誦經呢,姑娘進來吧。”並喊道:“太太,林姑娘來了。”
王夫人應道:“快請大姑娘進來。”
王夫人拿眼掃了襲人一眼,襲人會意,俯身倒退出來,端正身子與林黛玉擦肩而過。
黛玉冷然一瞥,掃過襲人,柔弱的身子挺直,傲然不屈的神色,令襲人心裏一機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