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1 / 2)

周辛白又在醫院裏躺了一個月。

他的身體虛弱極了,五年來一直靠營養液和呼吸機才得以維持生命,剛剛清醒沒幾天,便是接二連三的打擊,這一個月裏時昏時醒,醒來時頭腦也不甚清晰,總是胡言亂語,然後便是號啕痛哭,非要注射鎮靜劑才能安睡。

宋成站在特護室門外,看著護士給周辛白注射鎮靜劑,看著他再一次精疲力竭,陷入藥物製造的睡眠中。

旁邊的譚東明說:“我就說你的方法太極端,看,你是要逼死他麼?”

宋成淡淡道:“直接點未必是壞事。”

譚東明將雙手□□白大褂的口袋裏,聳聳肩:“不是所有人都有你那麼粗大的神經。”

說罷,搖搖擺擺地走了。

宋成又站在病房外麵看了一會,等護士都離開了,才走進去,站在周辛白床邊,靜靜地望著他。

如今周辛白的實際年齡已經有二十三歲,因為常年臥病在床,肌膚呈現出不健康的青白色,肌肉有些萎縮,麵龐也略微浮腫——他本是個非常清秀俊逸的少年,即便是現在,這點漂亮依然能看得出。

宋成就這麼望著他,過了半個小時才離開。

他離開的那天晚上,周辛白醒了。

月光非常溫柔地透窗而來,撒在病房裏,像是給一切都籠上了奶白色的紗幕。周辛白手上還紮著針頭,他動了動,鼻子裏滿是醫院特有的消□□水氣息。

仿佛昨天他才十八歲,從家裏偷了身份證跑出來,母親在身後氣喘籲籲地喊他的名字,他跑啊跑,初夏的風吹過他的額發,他覺得一種恣意的快樂,充溢著整個身體。

“顧林,顧林。”他念著這個名字,跑得更快了。

身後的母親明顯有些追不上,他想,自己終於可以離開她了,可以擺脫這個尷尬的身份,可以離開那個時時令他覺得羞恥的女人,他將投向他的愛人,他將投向他的嶄新的生活。

耳邊忽然傳來刺耳的喇叭聲,他轉頭望去,隻見一輛卡車正在向自己飛馳而來,他甚至聽得到司機猛踩刹車時,輪胎與地麵摩擦的巨大聲響。

就在那一瞬間,有人衝向他,用力將他推向一邊。他猝不及防地摔在一邊,鼻尖還能嗅到那個女人最愛噴的香水味道,再轉眼時,就隻見到滿地刺目的紅,一截殘肢正飛到他的身前,帶著那個女人最愛的紅色高跟鞋。

他還沒有反應過來,又有一輛車向他衝過來,他隻覺得整個人都飛了起來,他第一次發現,自己居然可以離天空那麼近,近得幾乎能捉住天邊那一縷雲彩。

然後便是黑暗。

再然後睜開眼,是二十三歲的自己,與如此不堪的真實。

他想過許多可能。當時顧林追求他,也有人說了,顧林那樣的人,風流浪蕩慣的,怎麼可能對他一個私生子玩真的。可是他那麼溫柔體貼,對他那麼好,周辛白竟真的暈乎乎陷了進去,以為自己終於捉住了世間唯一的真實。

他是周家的私生子,母親不過一名暗娼,家境貧窮,初中畢業便出來混,整天隻知道濃妝豔抹招惹男人,終於一次意外,和華遠周家的周行知有了露水情緣,不久便珠胎暗結。周行知不過是周家的次子,家裏大哥掌權,他生性懦弱,也沒人提防他,一般豪門恩怨裏常常出現的情節並沒有上演,周辛白順順利利出生,起先跟著母親姓辛,因為皮膚白,所以就叫辛白,後來周家老爺子知道,硬是給他冠了周姓,名字也懶得起,辛白變成周辛白,平日裏贍養費該給的也給,隻是不讓周辛白入族譜罷了。

母親見從周家也撈不了更多東西,索性做起了舊勾當,隻是顧忌周辛白,從不帶男人回家。饒是如此,周辛白漸漸長大,知曉了自己的身份,對母親還是諸多埋怨的。母親對周辛白的教育倒是舍得投入,送他進貴族學校,將來還打算送他出國念書。但是周辛白對母親始終淡淡的,熱絡不起來。他一直覺得,自己之所以會接受身為男人的顧林的追求,也許就是因為母親作為一個女人,實在給他留下了太糟糕的印象。

和顧林交往以後,周家倒是很有意去做順水人情,將他送出去討好顧家。如果說周家是S城的名門,那顧家就是整個遠東的名門,其家業之久遠,甚至可以追溯到明末清初。顧林是顧家這一代的嫡子,將來也就是顧家的當家,別說是看上一個小小的、微不足道的私生子,就算是看上周家當家,恐怕周老爺子也會將其洗白白然後送出去。

隻是辛白的母親出乎意料地,對此事堅決反對,甚至不惜花了大價錢,決定將辛白偷偷送出國。周辛白氣不過,就偷了身份證,打算找顧林私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