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如水坐在逼仄的小屋中，他閉著雙眼，正因為如此，所以他眼皮上，劍眉下的一對白點顯得更加清晰，襯著他瘦長的臉龐，有一絲詭異的美感。
他在小屋之中，小屋在大夏國的皇宮之中。
這不合情理，然而卻是事實。
然後，他聽到了腳步聲。
腳步聲輕盈，一步一步之間，有一個清晰的停頓。腳步之間的間隙很短，如果不注意的話，幾乎聽不出來。可是，白如水聽出來了。他閉著眼睛，嘴角微微一笑，因為這一笑，他眼皮上的白點在微微抖動，看著就像兩隻沒有任何生命力的死魚眼睛，帶著一種難言的，凶惡的光芒。
他聽出了這樣的腳步聲。因為，當年的他就是這個腳步的主人領進了這座看著華麗無比，實際卻是荒涼無垠的地方。不過，還好，自己就要離開了。白如水想到。
他緩緩站起身，一邊聽著那已經不再熟悉的腳步聲，一邊走到小屋的一側，抱起了那個花盆。那個花盆的底下沒有墊盤，而是有一隻手臂一般的東西，花盆也很怪異，呈現一個模糊的人頭樣式。花盆中鬱鬱蔥蔥，沒有花，如今隻有一棵不高的小樹，沒有樹葉，可是，每根樹枝上都掛了一顆沉甸甸的綠色果實。
就像綠色的一枚一枚的種子，圓圓的，扁扁的。
白如水瞬間有些出神。
曾經有四枚種子，再也回不來了！
然後，他走到了門口，在那個腳步停止的時候，拉開了門。
門外，是一位穿著天藍色緞袍的男子，天藍色的緞袍的邊緣，繡著一指寬的金色線條。胸前平平，沒有團花圖案，可是，袍服的下擺，卻有山水雲紋。麵對麵站著的這位男子，臉色玉潤，沒有一根胡子。所以，在帶著一點紫色的紗帽下，那人的麵色看著有些蒼白。
“白先生！”那人退了一步，轉身對白如水做了一個領路的姿勢。
“有勞了！”白如水低頭行禮，因為他低頭的緣故，眼皮上的兩顆白點微微抖動了一下。
兩人一前一後穿過層層宮闕，走過一進一進的院落。朱紅色的高牆，明亮的琉璃瓦，假山，瀑布，奇花異草……
有宮女與他們迎麵走過，有一隊一隊的太監與他們迎麵而過。
除了恭敬的行禮，沒有人問一句話。
在這個大夏國最神秘，最宏偉，最巨大的宮殿中。三宮六院的交彙處，有一處梧桐樓。梧桐樓的門口，有一方奇石，奇石上有一句話：鳳兮，鳳兮，落九天，居奇木兮，萬萬年！
如今，在梧桐樓的九層，一位鳳冠霞帔的女子憑欄遠眺。她的身後，站著一位女子，她不是宮女，可是，她姓宮。幾天前的她，在白如水麵前飛揚跋扈，如今，她穿著一件普通的襦裙，遠遠地站在這位大夏國最高大的女子身後，不敢抬頭。
這是大夏國的皇後長孫燕。
長孫燕看著白如水的身影慢慢走出了紅磚綠瓦，看著他從巍峨壯麗的宮殿中走出去。
她忽然間就感覺了人的渺小。忽然間心裏就有了微微的惆悵。
好像這麼多年以來，她一直惆悵著。
惆悵在別人眼中的幸福中，徘徊在一種難言的寂寞裏。她似乎擁有了一切，然而，伸出手去，好像又一無所有。所以，這位姿容美麗，身材窈窕的女子伸出手，她能感受到的，是微微冰冷的空氣。
她今日站在這裏，隻為送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