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幹嘛?沒水喝,再不讓我喝尿等著渴死啊!?”
“喝尿死得更快——”還沒等薛嶽說完,那犯人已經一仰脖沒,把自己的尿咽了下去,順便狠狠地瞪了薛嶽一眼。
“唉……”薛嶽歎了一口氣,正要往回走,忽然身後有人把他叫住了。
“小夥子歎什麼氣呢?”
薛嶽回頭一看,正是馬約翰。
薛嶽指了指剛才喝尿的那個犯人,搖頭道:“在缺水的時候不能喝尿液!尿雖然可以暫時止渴,但是實際上會造成更多的水分流失,導致脫水。”
“哦?看來這方麵我是孤陋寡聞了,原來一直以為缺水的時候可以喝尿呢。”馬約翰很感興趣。
薛嶽笑著解釋道:“尿裏麵有很多代謝產物,是非常濃的。缺水的時候尿比重增高,更是如此。腎髒就需要更多的水分去稀釋、排出。本來就缺水,額外還要讓腎髒多供應水分,這就成了惡性循環了。很容易導致急性腎功能壞死,說不好聽的——喝尿死得更快。所以,在各國的特種兵訓練教程裏都明令禁止在缺水的狀態下喝尿。”
馬約翰瞧了一眼薛嶽,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他剛要再問一些,卻見遠處一個人正向這邊走來,馬約翰皺了一下眉,對薛嶽說:“咱們改天再聊,我先走了。我的耳朵不喜歡那個家夥。”
順著馬約翰的目光看去,薛嶽也皺起了眉頭。和馬約翰一樣,他也難以忍受那人的聲音,於是轉身向回走去。
但正所謂不是冤家不聚頭,薛嶽回到監舍,屁股還沒坐穩就聽見了昆金的聲音。“薛嶽兄弟在嗎?”
薛慕雲看了薛嶽一眼,心裏大是意外。從進了監獄以來,薛嶽和昆金總共也沒說過幾句話,更談不上什麼交情,這個破鑼嗓子今天怎麼喊起薛嶽的名字來了?而且還加上了“兄弟”兩字?
薛嶽卻似乎早就等著昆金一樣,剛聽到他的聲音響起便站起身來,走到門口的時候正遇上昆金那張賊眉鼠眼的臉。除了一臉的憔悴之外,左邊顴骨處還高高地腫了起來,看來在剛才的毆鬥中也被揍了幾拳。
“找我?”薛嶽問道。
昆金幹笑兩聲。“葉老板有請。”
“什麼事?”薛嶽依舊不動聲色地問。
“索林受傷了,葉老板讓你過去給他治傷。”
“索林?”薛嶽納悶地念叨著,裝作想不起這人是誰。
“就是葉老板的——”昆金撇著嘴,左手在右手上輕柔地摸了一下,用這個動作來形容他要說的人。“葉老板的那個小朋友。”
“我也不是醫生,怎麼想到找我了?”薛嶽一幅漠然的樣子。
昆金嘿嘿笑道:“你雖然不是醫生,但我看你勝似醫生,我看你剛才給那些犯人看得不錯呢。”
“哈哈,那隻不過是平時看書多,學會了幾招急救知識而已。”薛嶽不以為然地笑笑,點頭應允:“那麻煩你回去通報一聲,我采幾樣草藥,馬上就過去。”
昆金走了以後,薛嶽回頭向薛慕雲看去,發現哥哥的眼中露出和自己一樣興奮的色彩。
“葉萬誠這個事情一定要幫,而且要做好。現在兩方正是水火不容,要是這種狀態持續下去對誰都不利,給索林治傷正是緩和矛盾最好的辦法。而且,整個監獄裏也就葉萬誠能和布佐說上話,你借這個機會探聽一下葉萬誠的口風,或許能知道斷水斷糧這件事情的內幕消息呢。”
薛嶽一直微笑聽著,薛慕雲倒被弟弟笑得不知所以然了。
“你壞笑什麼?”
“我確定你的病全好了。”
“這話怎麼說?”
“你這思路多縝密啊,連我都沒想到這一層呢。”說完,薛嶽哈哈笑著走了出去。
看著弟弟的背影,薛慕雲笑罵:“你那腦子沒想到這層?鬼才信!”
薛嶽口中雖是笑著,但腳下卻步履匆匆,急忙趕到懸崖那裏采摘了一些沼澤療傷草,這之後馬不停蹄地直奔葉萬誠的“別墅”而去。
這還是他入獄以來第一次來到這裏,薛嶽饒有興趣打量著周圍的景物。葉萬誠這裏果然和他們的貧民窟是天壤之別,一個個監舍不但結識堅固還很規整。特別是正中的一座監舍,不但比其它的大,而且還有一個用柵欄圍成的庭院,裏麵雖然沒有什麼花花草草,但儼然有種家的感覺。
不用打聽,薛嶽也知道這就是葉萬誠和索林的“家”,因為庭院裏聚集著一大群犯人。
薛嶽一眼就看到了昆金,他走過去招呼著:“索林怎麼樣了?”
“你可算來了,葉老板剛才還為索林的傷大發雷霆呢。”一邊說,昆金一邊拉著薛嶽走進庭院。
葉萬誠正坐在一個木凳子上,時而翻著那雙牛眼向手下瞪來瞪去,時而又關切地看著躺在一張草席上的索林。就像是川劇的絕活兒“變臉”一樣,憤怒、懊惱、關切、痛苦……諸多表情在葉萬誠臉上變化著,而看到了薛嶽,葉萬誠騰地從凳子上跳起來,口中嚷道:“你就是會治傷的薛嶽吧,快點給索林看看!”
薛嶽走到索林麵前,隻見這個眉清目秀的男寵已經變了模樣:因為疼痛,他緊緊咬著嘴唇,即便如此臉也已經扭曲得變了形。而原本就很白皙的臉蛋現在則更加慘白,看不出一點血色。視線再往下走,當看到索林的傷口時,薛嶽更是倒吸了一口涼氣。
隻見在他的右腿上有一個流血的創口,而在創口裏還插著竹條,竹條的邊緣不是很整齊,看來像是被一個長竹條刺入以後生生掰斷以後留在傷口裏的。
“不用擔心,雖然插得很深,但並沒刺破大血管。”薛嶽安慰著索林,看著葉萬誠緊張的麵孔,又補充了一句:“要是紮破了大血管,經過了這幾個小時,血早就流幹淨了,他哪裏還有命在?而且,大腿骨看起來也沒什麼事情,你沒看索林還能蜷一下大腿嗎?要是骨折的話根本就動彈不了了。”
葉萬誠並未釋然,愁容滿麵地說:“你沒看那根竹條上還沾滿著大便呢嗎?!索林的大腿裏麵肯定還有不少這些雜亂貨!怎麼樣,能救過來嗎?”葉萬誠此時也沒了暴戾凶狠,小心翼翼地問著薛嶽,似乎聲音大一點就會讓索林的疼痛加劇。
薛嶽沒有應答,而是蹲下身將手搭在索林的額頭上。
還好,索林的額頭雖然有些熱,但還不是很燙,這應該屬於受傷後的自然發熱,如果是因為感染而發熱,那麼幾個小時下來溫度一定很高了。至於呼吸,薛嶽仔細看了以後也稍微放下點心,雖然有些急促但還規律,暫時還沒有生命大礙。
這時候,薛嶽才對葉萬誠點了點頭。“應該有希望。但是——”
“但是什麼?”葉萬誠急忙追問。
“但是你們都要聽我的,我要做什麼你們就得配合才行。”
“這還用說嘛!”葉萬誠一拍胸脯。“你就趕快救人吧!讓我們做什麼我們就做什麼!”
“那好。”說了這兩個字以後,薛嶽站起身布置起來。
“你有匕首吧?”他問葉萬誠。
葉萬誠二話沒說,飛快地跑回屋子裏,不大會兒工夫便拿來一把匕首。“我的東西還沒被搜走。”
薛嶽接過匕首,叫來四個人吩咐道:“我一會兒得把傷口裏的竹條取出來,你們四個一定要按住索林的胳膊和腿,要不然他一動的話搞不好就弄破大血管了。”
接著,他又叫來兩個人。“你們找一根繩子來,一會兒我讓你們綁的時候就用力綁上。”
最後,薛嶽把采集到的沼澤療傷草遞給葉萬誠。“把這些草藥讓你的手下嚼爛,然後都集中在碗裏麵。還有啊,嚼的時候也別閑著,每個人都盡量弄點尿出來。”
“尿?要尿幹什麼?”葉萬誠的幾個手下被弄得張二和尚摸不清頭腦。葉萬誠卻直點頭,這個黑社會老大受過無數次的傷,他知道尿液是無菌的,不會引發感染,而且尿裏麵的尿酸還有助於傷口的清洗消毒。不過現在顧不上解釋,他吼著手下:“少囉嗦,都趕快給我把尿撒在盆裏!”
聞聽老大發話,幾個手下忙不迭地脫下了褲子,看著這一幫人都忙碌起來,薛嶽俯下身對索林說:“小兄弟,一會兒我給你治傷的時候會有些疼,但你一定要忍住!要不把這些東西去幹淨,你的命就保不住,懂嗎?!”雖然薛嶽不喜歡同性戀者,甚至聽到這個詞就會倒胃口,但此刻在他的眼中,看到的隻是一個痛苦的孩子。
索林感激地看了薛嶽一眼,然後用力點了點頭:“我能挺住!”
葉萬誠也蹲在地上,把一塊手巾塞在了索林的嘴裏,哽咽道:“疼就咬它,疼過了你就又活蹦亂跳了!”
薛嶽看了一眼葉萬誠,心中暗道:這家夥對索林倒是真有感情。
準備停當之後,薛嶽先讓兩個犯人用繩子捆紮住索林的大腿根,不大一會兒傷口處因為血管被阻斷而停止了流血,看著傷口處已經暴露得比較明顯,薛嶽衝立在一旁的四個犯人點了一下頭。“你們幾個壓住了啊,我這就要開始拔了!”
隨著薛嶽的這句話,庭院裏頓時寂靜下來,四十餘雙眼睛都緊緊盯著薛嶽。
隻見他屏氣凝神了幾秒鍾後,將匕首的尖端慢慢插進了創口中!
鮮血立時又湧了出來,而肌肉也被匕首卷翻出來,索林雖然咬著毛巾,但仍禁不住哆嗦起來。隨著匕首慢慢地深入和轉動,肌肉撕裂的聲音、索林悶哼的聲音讓眾人的心一陣陣悸痛,有的人已經禁不住轉過了頭。
雖然有四個人按著,但索林臉上的汗珠已經彙成細流順著脖子淌落,臉上的痛苦自不用說。薛嶽看在眼裏,加快了速度,轉動著匕首在肌肉裏尋找著竹條的末端。轉動了一陣,薛嶽感到匕首的尖端一頓,明白是觸到了竹條末端。他調整了一下匕首的角度後深吸一口氣,將匕首在傷口裏奮力一剜!
隨著索林一聲痛苦的喊叫,一截四五厘米長的竹條隨著噴湧而出的血液飛了出來。
“把繩子鬆開!”隨著薛嶽的命令,兩個犯人忙不迭地將捆綁在索林大腿根的繩子鬆開,而血液噴湧得更加猛烈了。看著葉萬誠惶恐的目光,薛嶽寬慰道:“他傷口裏麵都是糞便殘渣,血正好能幫著帶出來不少。”
說完,薛嶽仔細地看了半天傷口,見裏麵的糞便殘渣已經所剩不多,這才讓那兩個犯人重新將索林的大腿捆綁上。不過叮囑道:“每隔十分鍾就鬆開一會兒,讓血液流通一下。”
這之後,薛嶽把裝著犯人尿的尿盆拿了過來,對準索林的傷口倒了下去,反複衝洗以後傷口裏除了血液已經看不見什麼髒東西,薛嶽又把犯人們“嚼製”而成的草藥倒進索林的傷口裏。
幹完這些,薛嶽才稍微鬆了一口氣,他拍了拍索林的肩膀:“好小子,不錯!疼的時候都過去了,放心吧。”
聽了薛嶽的話,索林和葉萬誠都長出一口氣,但薛嶽的下一句話又讓葉萬誠迷惑了。
“來,把索林抬到那裏去。”薛嶽指著監獄廣場正中新犯人住的那兩間獄舍。
“到那裏幹什麼?那裏臭烘烘的,都是蒼蠅蚊子……”
“要的就是那些蒼蠅,它們能讓索林的傷口早點愈合。”薛嶽說著,張羅著將索林抬了起來。
走進那兩間臭氣熏天的監舍,薛嶽讓人將索林抬到床上,並且把傷口暴露出來,冒著黃水的傷口立刻就吸引了幾隻蒼蠅。
葉萬誠張開大手正要驅趕,薛嶽笑著攔住了他,小聲道:“索林的傷口已經感染了,而且肯定還有糞便殘渣沒清理出去,蒼蠅能把這些東西清理幹淨。”
說完,薛嶽趴在傷口旁邊,仔細觀察著,隻見蒼蠅越聚越多,幾乎將傷口蓋住了。葉萬誠又是驚喜又是佩服,問道:“那什麼時候能清理幹淨呢?”
“這可不是著急的事情,首先蒼蠅得在這裏產下卵,然後再變成蛆才行。正常的話需要七八個小時,但咱們這裏很悶熱,估計五六個小時就行了。”看了眼葉萬誠驚愕的目光,薛嶽笑道:“蛆最喜歡吃腐敗發酵的有機物,把它們放在腐敗壞死的傷口上,很快就能把這些爛掉的組織清理幹淨,要不然索林的傷口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愈合呢。”
葉萬誠這才恍然大悟,他上上下下打量了薛嶽好幾眼,咧開大嘴笑了。“你真是天上掉下來的大救星,要是沒有你,索林就完了。”
薛嶽哈哈笑道:“哪有你說的那麼神,現在雖然一切順利,但還不能掉以輕心。就比如這裏——”他指了指那些蒼蠅。“等蒼蠅卵變成蛆以後你要派人盯著,這些家夥把腐爛壞死組織吃完了就會吃新鮮、健康的組織,可不能讓它們得寸進尺。”
葉萬誠頻頻點頭,吩咐手下時刻照看索林,然後問道:“除了這些,還有什麼需要注意的?”
薛嶽為難地歎了一口氣:“還有兩樣最重要的東西,隻是我弄不來。”
“還需要什麼東西你就說,沒什麼是我弄不來的,哪怕從外麵花錢運進來!”葉萬誠大咧咧地打著包票。
薛嶽微微一笑。“水和食物。這兩樣你能弄來嗎?”
葉萬誠沒詞了,他氣呼呼地坐在床上,龐大的身軀將床板壓得吱吱作響。半晌,咒罵聲才從嘴裏冒出來:“他媽的,都是殺王海的那個家夥攪的,要不然我們也不至於沒有水喝。”
薛嶽瞅了一眼葉萬誠,緩緩道:“問題不在那個凶手身上。”
“那問題出在哪裏?”
“出在你身上。”
“我?怎麼出在我身上?”葉萬誠瞪著大眼珠子看著薛嶽,不明白是什麼意思。
“你能查出來這個凶手嗎?”薛嶽問。
葉萬誠搖了搖頭。
“你身在監獄,手下那麼多人都查不出凶手,布佐就能查出來?”薛嶽又問。
葉萬誠搖了搖頭,然後一拍大腿。“是啊,他也查不出來。可為什麼還要下狠心調查呢?”
“所以布佐的目的根本就不是調查凶手,而是借這個名義另有所圖。”
葉萬誠捶了捶腦袋,暗忖這個問題他怎麼沒想過,但此刻雖然被薛嶽提醒了,他仍想不出來答案。而站在一旁的昆金此時則挑著他的三角眼緊緊盯著薛嶽,似乎要把目光盯進這個中國人身體裏才舒服。
薛嶽笑了笑,小聲說道:“如果你有布佐這樣的生殺大權,卻隻是每天百無聊賴地看管著這些犯人,你不覺得權力浪費了嗎?”
葉萬誠瞅了眼薛嶽,他越發覺得這個中國人不但療傷是把好手,腦子也不簡單。如果是別人提起這個茬,他肯定不理不睬,可是自從薛嶽把索林救了以後,葉萬誠對薛嶽就有一種油然的好感。而且,明擺著這個中國人話裏有話,或許他還能幫自己出個好主意也未可知。
想到這裏,葉萬誠小聲說:“實不相瞞,布佐每次都從我的保護費裏分走一半。”
這沒出薛嶽的意料,他點點頭說:“這就對了,布佐是個貪財的人,滿腦子就是想用一切機會斂財,如今有王海被殺這件事情,他能不勒索敲詐一筆嗎?現在犯人們都又渴又餓,讓他們掏多少銀子都會願意。但是,這件事情布佐還不能親自出麵,他還得顧及自己的形象,所以隻有你出麵辦才最合適。可葉老板你沒領會布佐的意圖,一個勁地開會查凶手,所以我說問題出在你的身上呢。”
這一席話說的葉萬誠如醍醐灌頂,瞠目結舌地看了薛嶽好幾眼才喃喃道:“都說中國人聰明,果然不假,我看你才更適合當監獄長呢!”
薛嶽哈哈大笑。“葉老板你就別誇我了,這個道理你其實也明白,隻是索林的事情讓你失了方寸而已。”說完,他指了指城牆二樓布佐的那扇落地窗。“快去吧,布佐監獄長這個時候可能正抓心撓肝地想你去呢。”
葉萬誠連連點頭稱是,回身叮囑手下照顧好索林以後,他邁著大步向“城牆”走去。雖然他已經饑渴交加、疲憊不堪,但薛嶽的話卻讓他恢複了氣力。
至於薛嶽,看了看葉萬誠的身影後也邁步向回走去,不過他沒急著回去見哥哥,而是向懸崖走去。剛才他還發現了幾種草藥,薛嶽準備采摘一些,雖然他不知道有沒有機會用,但如果能用上的話,那就是絕對的意外之喜了。
隻不過他不知道,當他走向懸崖的時候,有兩個人正目不轉睛地盯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