隱約之間,他似乎又聽到了人呼吸的聲音。
聲音很小,在他剛才抬腳的時候響了幾下,但在此刻卻消失得無影無蹤,任憑薛嶽怎樣豎起耳朵,卻再也聽不到異樣的聲音了。
“或許是草木皆兵了?也或許是什麼小動物發出的聲音?”薛嶽心裏嘀咕著,又悄悄邁動了腳步,走到藏著塑料袋的地方,見那三個塑料口袋完好地待在那裏才鬆了一口氣。但目光移動到懸崖邊的幾顆樹上時,一身冷汗卻冒了出來!
——幾根長滿綠葉的枝條斜斜地垂在地麵上,像是被人掰折了一樣。
薛嶽疾步走到近前,摸了摸樹葉,心裏更寒。
——樹葉上幹幹巴巴,一點露水也沒有。
薛嶽咬著牙琢磨了片刻,然後歎了口氣,又躡手躡腳地溜回了監舍。
他將塑料口袋慢慢打開,然後對準水杯小心翼翼地倒了下去,隻見清澈的水順著塑料布流進了水杯裏,三個塑料口袋倒完之後竟裝了滿滿兩水杯的水!
薛嶽端起水杯貪婪地聞著,就像在沙漠裏看見水源一樣,他又聞到了那種清新的氣息。不過,聞了半天後他還是把水杯放下,沒舍得喝上一口。自己雖然饑渴,但身體還能挺得住,還是把這些水都留給生病的哥哥吧。
薛慕雲醒來的時候,正看見弟弟把玩著蟲子。
“你幹什麼呢?”薛慕雲睜了睜眼睛,覺得眼皮不像昨天那樣沉了。
“做早餐。”薛嶽衝哥哥笑了一下,繼續忙碌著。他左手捏住一個甲蟲,用右手小心翼翼地將甲蟲蠐螬處長的三對小腿以及裝甲式的外殼撕掉,然後把白皙嫩滑的甲蟲肉放在了碗裏。
薛慕雲欠身看了一眼,馬上就是一陣幹嘔。原來那個碗裏已經有小半碗的甲蟲肉,在上層的一些甲蟲因為剛剛被剝了皮,還在反射性的扭動著,像是一團圍聚在一起的蛆。
薛嶽看到哥哥的樣子,笑道:“要是吃不下就喝點水。”
“水?”
薛慕雲以為自己聽錯了,但順著弟弟的手勢看去,在床旁邊果真放著兩杯水!
“我都喝了,那些是留給你的,快喝吧。”薛嶽不敢再看,生怕幹渴感再增強。
聽弟弟這麼說,薛慕雲才端起水杯一飲而盡,不過當他意猶未盡地端起第二杯水時,猶豫了片刻後還是放了下來。
“那點水咱們省著喝吧。對了,水是哪來的?”
薛嶽笑笑。“很簡單,隻要將樹葉茂密的樹枝用塑料布包好就能獲得水分。”看著哥哥不解的神情,薛嶽又解釋道:“在蒸騰作用下,樹葉產生的水汽上升時與塑料薄膜接觸,就會凝結成水滴。用木棍將塑料袋支起來可以避免枝葉碰到袋子,這樣水滴就會沿著塑料薄膜一直流到底部,水就是這麼來的。”
說著,薛嶽又想起無意中發現的那幾束沒有露水的枝條,不禁愁上心頭。那些枝條被掰折下來、而且樹葉還幹巴巴地沒有丁點露水,很顯然有人也在用自己的法子取水,可這個人是誰呢?聯想到昨晚隱約聽到的呼吸聲,薛嶽更加肯定,但也更加迷惑。
他正琢磨間,忽聽得一陣幹嘔聲,他忙向哥哥看去,隻見薛慕雲恐怖地瞅著桌子上的碗,竟說不出話來。
薛嶽一笑,指著碗裏的甲蟲說:“這東西裏麵營。養很豐富,有很多蛋白質。你現在燒剛退,正需要補充能量。哥,我知道你看這東西惡心,那你就閉上眼睛吃。”
看了一眼仍在蠕動著的甲蟲,薛慕雲又是一陣惡心,幾乎將剛才喝進肚子裏的水吐出來。不過,他知道弟弟說的是實情,更何況現在沒水沒糧,根本就不是挑肥揀瘦的時候。於是他咬咬牙關,抓起一個白嫩的甲蟲塞進了嘴裏。
“嚼幾口你就知道了,這東西很好吃。”薛嶽也抓起一個甲蟲扔進嘴裏,一邊津津有味地咀嚼一邊告訴哥哥。“我探險的時候,這東西是我的必備口糧呢!”說的時候,白膩的甲蟲汁液也在咀嚼的同時冒了出來,這讓他的口渴感減輕了不少。
說來也怪,不知道是饑不擇食的緣故,還是甲蟲確實很鮮美,薛慕雲吃了幾口以後倒真的品出了香味,也不用再被弟弟催促,抓起第二個甲蟲又開始咀嚼起來。不出幾分鍾,半碗的甲蟲便被兄弟二人風卷殘雲地吃光了。
看哥哥的臉上漸漸泛出了點血色,薛嶽的心放下了一大半,但他仍把昨天采集到的黃春菊拿過去。“接著嚼這個葉子,到晚上應該就能下地溜達了。”
看著弟弟管家婆般的樣子,薛慕雲禁不住笑了,他一邊咀嚼著草藥一邊說:“現在我就沒什麼事了,大腦清楚得很。咱們琢磨琢磨下一步該怎麼辦吧。”
薛嶽也一直為這件事情揪著心:“依你看,布佐的斷糧斷水行動會持續多久?咱們雖然能弄到點水和吃的,但是僅僅是維持生命而已,要是沒有體力的話越獄根本無法進行。最主要的是,咱們的越獄準備工作還沒進行,要是王海的事件不平息下來,總被布佐這樣虎視眈眈地盯著,也沒辦法做準備的。”
薛慕雲思忖良久後說:“這就要看布佐的心狠到什麼程度了。如果他死活都要揪出這個凶手,那麼斷水斷糧肯定還要持續一段時間。”
“沒有食物的話,人可以活三周,可要是沒有了水,頂多也就是支持三、四天左右。監獄裏不是一個人兩個人,是二百多個犯人,布佐敢置這麼多條性命於不顧嗎?”薛嶽看著哥哥,拋出了一個想法:“實在不行的話,我們就把那個凶手交出去吧,讓他編造一個和王海有衝突的理由,這樣也算能平息了。”
這個念頭在薛嶽心中盤桓已久,他很想借這個機會把潛伏的間諜分子除去,但薛慕雲馬上就搖起了頭。“不行,理由雖然能編造,但是布佐不是一般的狡猾,萬一被他發現破綻那就是滿盤皆輸,我們冒不起這個險。”
話音剛落,外麵忽然傳來一陣叫嚷和吵罵的聲音。
“還他媽的開什麼會,老子都走不動了!”
“就知道開會,一點屁用也沒有,你們要是弄點水我們才去!”
“還有吃的,弄不來這些我們去幹什麼?!”
“你們葉老板不是很能耐嗎?現在怎麼什麼也弄不來了?把錢退給我們!”
……
薛嶽聞聲往外走,但還沒走到門口,叫嚷和吵罵聲已經變成了毆打和慘叫的聲音。他心裏一驚,壞了,兩方肯定打起來了。
果然,薛嶽剛冒出頭,一塊木板便呼嘯著從他頭上飛過。他急忙閃到門後,等他定睛細看,更是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話不投機的雙方各自抄著木板竹條之類的家夥,蜂擁地撕打在一起。雖然每個人都是饑渴難耐、疲憊不堪,但這件突發的事件將犯人們體內僅存的荷爾蒙全部激發了出來。每個人的眼中都冒著烈火,每個人的肌肉都在劇烈地抖動。慘叫聲、怒吼聲、咒罵聲和噴濺出來的血液交織在一起,將索倫監獄變成了一個大鬥獸場。
正當薛嶽目不轉睛地盯著眼前這混亂的場麵時,身子忽然被人從後麵撞了一下,他回頭一看,隻見李家華正站在他身後,手裏還拿著一根細長的竹條。
“快拿著,必要的時候防身!”將竹條賽在薛嶽手裏以後,李家華飛快地躲到了角落裏。
竹條上還沾著糞便,真不知道這家夥怎麼想起找這樣的武器。薛嶽禁不住好笑,但也在這一刻,像是被刺鼻的氨臭刺激到了,大腦裏忽然閃過一個念頭。雖是燥熱難耐,他卻禁不住打了個冷顫,有那麼一瞬間他覺得這個念頭太過於殘忍,竟有些猶豫不決。但當一個人的身影出現在他視線之中時,薛嶽下定了決心——就這麼做,這是最好的機會!
想罷,薛嶽抄起這根又髒又臭的竹條衝進了毆鬥的人群。不過,和其他人不同,薛嶽並不是見人就打,而是直奔那個早已鎖定的目標而去……
監獄長布佐雖然置身事外,但他的興奮度絲毫不亞於這些犯人。透過辦公室那間寬大明亮的落地窗,他興致勃勃地看著索倫監獄裏的毆鬥。
但獄警的報告打擾了他的興致。“監獄長,柳獄醫想要見您。”
布佐皺了皺眉頭,緩緩地點了點頭。他不是不喜歡柳天天,相反,每每看到這個模樣俊俏的女獄醫,他的體內就萌生出一種青春和活力,也可以說是久違的欲望,甚至當柳天天辦公室的燈光滅了以後,他常常意淫出美女獄醫睡覺時嬌美的樣子。但是現在他不願意見柳天天,因為這個女獄醫一定是為了這幫犯人而來的,從昨天開始柳天天就和自己爭論不休。如果換了別人,布佐早就一個大巴掌輪過去了,但對於柳天天,他得忍住性子。以他的人生哲學認為,不管是虛偽也好、狡猾也罷,總之在喜歡的女人麵前麵具是必須要戴的。
很快,柳天天走了進來,帶著一臉的慍怒。
“還是為那些犯人而來?”布佐笑著問道。
“當然!”柳天天盯著布佐的眼睛。“他們要死多少人你才甘心?!”
“這話從何談起?我不給他們淡水和食物是為了調查王海被害的事情,同時也是對他們的懲罰。隻要查出凶手,我自然會恢複供應。”布佐笑眯眯地看著柳天天,不過貌似和藹的眼神已經彙聚到柳天天若隱若現的乳溝上了。
“但你看到沒有,他們很多人都已經快虛脫了。島上的氣候本來就熱,需水量就更多,你要是不恢複供水的話,明天可能就會有死的。而且——”柳天天指了指窗外。“你沒看他們已經因為焦躁不安引發衝突了嗎?我看見有十多個犯人已經受傷了,他們急需救治。”
“你很盡職。”布佐誇讚了一句,然後話題一轉。“但我也要恪守我的職責,那就是看守這些犯人,杜絕越獄的行為發生!如果因為心慈手軟而讓謀劃越獄的人逍遙法外,這個責任你、我都付不起。至於犯人的健康和生命,我不會置之不理的,在必要的時候我會恢複淡水和食物。至於救治我看就算了吧,他們一個個皮糙肉厚的,受點外傷算不了什麼。”
“那你說的‘必要的時候’是什麼時候?”柳天天不依不饒地追問。
布佐的臉上浮現出一層陰霾,但稍縱即逝,馬上他就換上了一副和善的表情。“既然柳獄醫開口了,我怎能不重視?這樣,看在你的麵子上,後天我恢複他們的淡水和食物供應!”
“真的?”柳天天喜出望外,但又有點不敢相信。
布佐看出了柳天天的心思,哈哈一笑,把副官叫了進來。“你去部署一下,後天恢複供應犯人的飲食。”
柳天天這才放下心,臉上也綻開了笑容。
等柳天天走了以後,副官走到布佐身旁疑惑地問道:“獄長,後天真的恢複犯人的飲食供應?”
“當然,我的命令什麼時候更改過?”
“可是、可是這兩天能查出那個凶手嗎?”副官提醒著布佐。
布佐嘿嘿笑道:“難道查不出來就要餓死、渴死這些犯人嗎?這可是二百多條性命呢。”
副官被弄迷糊了,心道:監獄長的態度怎麼來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轉彎,這樣關心犯人了呢?
布佐看了副官一眼,像老師教誨學生一樣耐心地解釋道:“每做一件事情之前都要有幾手準備,就比如給犯人斷水斷糧這件事情,能借此查出凶手固然好,即便查不出來也會給這些犯人一個懲罰。”說著,他指了指窗外。“看見沒有,那些犯人已經互相毆鬥起來,這就是我最希望看到的——從此以後,他們不但相互之間沒有了信任、而且還會相互戒備,不管是誰有什麼風吹草動都會被別人注意到。你說,在這種人人自危的情況下越獄分子還能有機會逃跑嗎?”
這一席話說的副官心服口服,嘖嘖稱歎,不過他又想到一件事情,小聲彙報道:“剛才葉萬誠找到警衛,想求您允許給索林治傷。”
“索林?”
“就是葉萬誠的那個同性戀朋友,剛才在毆鬥中受傷了。”
布佐鄙夷地笑了一下。“沒看出來葉萬誠還是個挺重感情的人呢,不過我看他還沒到急不可耐的時候。”
“這話怎麼講?”副官聽出布佐的話裏有話,但卻沒明白什麼含義。
“他要是真著急的話,傾家蕩產都舍得。他現在隻說點哀求的話就想占這麼大的便宜,腦袋真是渾到家了。”
“我明白了,我這就去點撥點撥他。”副官剛要走,卻被布佐叫住了。
“做事情不要這麼衝動!他葉萬誠不著急,你招的哪門子急?再拖他一天,讓那個索林的傷勢再重一些,葉萬誠就更聽話了。別忘了,明天再給他一個甜棗——如果付出這個數的話……”布佐伸出一個巴掌衝副官晃了晃。“那麼我就再賣給他一個人情——恢複犯人的飲食。”
副官一愣,隨即便明白了。既然已經決定恢複犯人的飲食,那麼不如借此大撈葉萬誠一筆。這個家夥為了重新樹立在犯人中的威信,一定舍得掏這筆銀子的。
看著副官帶著崇拜的目光離去,布佐得意地笑了。王海這件事情雖然讓他頭疼不已,但也讓他收獲頗豐——通過斷水斷糧,不但懲罰了索倫監獄裏的犯人、造成了他們之間的衝突,還借機敲了葉萬誠一大筆竹杠。除此以外,還有一件得利的事情他沒有告訴副官,那就是順水推舟地賣了柳天天一個人情。
布佐一邊嘿嘿地笑著一邊攤開一張報告單,準備給總部遞交報告。至於要寫的內容,他已經爛熟於心,此時提起筆龍飛鳳舞地寫了起來:經過嚴密偵查,發現了犯人王海準備實施越獄的企圖,並查獲了其精心準備的越獄圖。犯人王海畏罪自殺。
布佐應該陶醉,他的這些陰謀確實也沒人能猜到。不論是薛嶽還是薛慕雲,他們的大腦也似乎被監獄裏混亂的局麵攪亂了。
尤其是薛慕雲,雖然病已經好了一大半,但麵容卻比生病的時候更加憔悴。
那場毆鬥雖然已經結束,但是哀號聲仍然不絕於耳。遠遠望去,和硝煙散盡後的戰場沒什麼區別。將近一個小時的戰鬥讓十幾個囚犯又變成了傷員。斷腿斷胳膊的、腦袋被打破的、肚子上挨刀的……反正不管傷在哪裏,嘴裏都發著同樣的呻吟聲。忽大忽小的哀號聲彙聚起來,象哀樂一樣在監獄上空久久盤桓著。
但這還不是薛慕雲犯愁的最大原因,最讓他不安的是弟弟薛嶽。
此時,他這個可愛的弟弟正在外麵忙碌著——用平直一些的竹板或木條將傷員骨折的部位固定住,再用懸崖處弄來的藤條捆紮起來。剛才,他還采集來一大堆誰也叫不上名字的植物,讓傷員咀嚼那些枝葉。
薛慕雲越看越覺得擔驚受怕,等薛嶽又忙完了一個傷員,他急忙把弟弟叫到了身邊勸阻道:“你別再給他們處理傷口了,這樣太顯眼,搞不好就會被布佐注意到。”
“我明白,但他們傷勢那麼重,能見死不救嗎?再者說,我這麼做是有目的的。”薛嶽小聲道。
“有目的的?但現在是什麼情況?我們都自身難保,你再露鋒芒,那不是往火坑裏跳嗎?”薛慕雲一改往日的謙和,和弟弟爭執起來。
薛嶽也不退讓:“我明白我們的處境,也知道不應該引人注意,所以我昨天晚上偷偷摸摸地造水,即便他們那麼渴我也沒分給他們。但是現在的情況不同,如果不救治他們,很可能今天就有人死掉。明明能夠救他們,卻為了自己的安全而熟視無睹,打死我也做不來這種事情!”
說完,薛嶽覺得自己的語氣也未免太激烈了一些,他衝哥哥笑了笑,開解道:“哥,其實你不用這麼緊張,就算是布佐注意到又怎麼樣?現在的社會誰都會點急救求生的本事,難道非得有專業知識的人才會給傷員包紮?更何況,為了我們的計劃,我也必須要這麼做!”
薛慕雲歎了口氣,雖然他不清楚弟弟的計劃是什麼,但卻知道拗不過薛嶽。薛慕雲隻好悻悻地走回了屋裏,不過轉身之前撇下一句話:“別飛得太高,記著‘槍打出頭鳥’這幾個字就好。”
這道理薛嶽自然明白,但眼下他也顧不了許多了。遠遠地,他看見一個犯人正饑渴難耐地喝著自己的尿液,他疾步跑了過去。
“別喝尿!”他攔阻著那個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