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這句話,薛嶽心中一陣狂喜!
他回頭笑道:“好的,有空給我講講你們的東北菜。”說完,薛嶽跟隨哥哥走了出去,身後也傳來王海的聲音:“沒問題,不過你別告訴別人嗬。我剛來一天,就有人惦記我們那裏的東北菜了呢。”
薛嶽若有所思地嗯了一聲,低頭跟著哥哥往前走去。薛慕雲看起來對索倫監獄裏的人已經很熟悉了,走到那三棵大樹前麵時他示意薛嶽停下,然後上前幾步對大樹下乘涼的一個中年男人說:“葉老板,這個新來的是我在中國的好朋友,就讓他住到我那裏去吧。至於他的那份錢我替他出了,晚上船來了以後我給您送過去。”
哥哥說話的時候薛嶽在旁打量著這個被稱作“葉老板”的男人。這家夥優哉遊哉地躺在大樹下麵,看起來身高足有一米九十,這在A國這樣一個東南亞國家裏算是很高的個子了,而且身材魁梧、一身肌肉。薛嶽暗道,這家夥搞不好練過泰拳、空手道之類的。在他旁邊有一個十七八歲的男孩子,長得眉清目秀,像女人般小鳥依人地依偎在葉老板的懷裏,讓人一看就知道他們倆是什麼關係。此外,還有四個隨從模樣的人也在大樹下麵,不過僅僅是蹲在大樹下,並不是像葉老板和他的同性戀夥伴那樣休閑地躺著。
被稱作葉老板的男人斜眼掃了薛嶽好幾眼,點了點頭後又問薛慕雲:“那個叫王海的呢?”
薛慕雲歎了一口氣。“那小子說今晚錢能到。”
“錢不到今晚就讓人收拾他一頓。”葉老板惡狠狠地甩了一句,臉上的橫肉也隨著顫了幾下。他擺了下手示意薛慕雲離開,然後那張凶殘的臉就變得溫柔起來,親昵地撫摸起懷裏的小男孩。
薛嶽看得惡心,巴不得早點離開。一邊向左側密集的監舍方向走,薛慕雲一邊低聲對弟弟說:“這家夥叫葉萬誠,沒進來前是一個黑社會老大,這樣的人進了監獄自然就成了獄霸了。那個小男孩叫索林,你也能看出來,是他的同性戀夥伴。此外他手底下還有四十多個亡命徒,他們都住在那邊。”說著,薛慕雲指了指大樹右後方那些堅固、氣派的監舍。
說話的當口,兩人已經走近了大樹左後方的這一片監舍。這與葉萬誠那一幫人的住處相比就是天壤之別了——監舍破舊不堪,完完整整、有木門有天棚的沒有幾間,大多數都是殘缺不全。這批貧民窟般的監舍淩亂無章地散落在各個角落,一直延伸到遠處的懸崖附近。
至於這邊的犯人,更和這些監舍相匹配,或是無精打采、或是皮包骨頭,見到薛慕雲和薛嶽過來隻是用一雙雙失神的眼睛掃幾眼就算了。除此之外,讓薛嶽感覺還有點生機的就是汗酸、屎尿的味道以及幾個缺胳膊斷腿的囚犯無助的呻吟聲。
“這邊有多少犯人?”
“二百多。”薛慕雲回答的同時,領著薛嶽又繞過一個破爛不堪的監舍向懸崖的方向走去。
“葉萬誠夠霸道的,他們四十多人住那麼好的牢房,二百多人都攆到這邊來了……”
薛慕雲苦笑道:“有房子住就不錯了,這邊有五十多間破木房,這還都是用錢買來的呢。給的錢不夠,連這樣的房子都住不上。”說著,他指了指在露天下躺著的幾個囚犯。
薛嶽靈機一動,借機把話題扯到王海身上:“王海給不出那筆錢,所以就沒法住過來?”
薛慕雲沉吟了一下,緩緩道:“也不光是這個原因,最主要的是那個叫王海的有點來路不明。”
“來路不明?”薛嶽裝作好奇地問道,但心裏卻咯噔一下。
薛慕雲卻沒回答,笑了一下後指了指前麵的一間木板房。“別管別人的事情了,咱們到家了。”
薛嶽閉口不再問了,隨著哥哥走進了監舍。
監舍不大,裏麵也僅僅有兩張草草搭建的木板床。
薛慕雲歎了一口氣道:“沒想到這裏還能成為咱們兄弟倆的一個家。”
薛嶽心裏也是百感交集。剛才的那段時間因為王海和葉萬誠在場,他和哥哥隻有以朋友相稱。現在,在這個簡陋的“家”裏,兄弟倆終於可以盡情相擁了。
看著哥哥消瘦、疲憊的麵龐,薛嶽悲從心來,想要說什麼卻一時不知道從何說起,隻是任憑悲喜交加的淚水順著麵頰流淌下來。
薛慕雲倒是顧不上傷感,忙遞給薛嶽一個塑料杯。“喝點水吧,在這裏水就是命呢。”
薛嶽接過來一看,隻見杯子裏隻有半指深的水。“每天能有多少水?”
薛慕雲苦笑道:“每天就這一杯,也要花錢才能從葉萬誠那裏弄到。要是沒錢,在這裏就是忍饑挨餓。現在你知道,我為什麼急著要你進來,幫哥哥越獄了吧。”
薛嶽心頭一酸,拿著水杯竟是不忍喝上一口。
“別舍不得喝,哥還供得起你喝水。”薛慕雲笑道,隨即語音低沉下來。“現在不是傷心難過的時候,你吃飽喝足才有精力幫哥琢磨怎麼逃出去!”
這句話讓薛嶽恢複了冷靜,他啜了幾口水後問:“跟我說說這裏的具體情況吧。”
“你也看到了,索倫監獄背靠懸崖,兩側除了有三米高的鐵絲網圍起來以外還有六個崗樓從不同的方位來進行監視,正麵則是你進來時看到的那個大‘城牆’,所以從正麵和側麵根本沒有逃出去的法子。索倫監獄隻在東海岸一側修建了警衛設施,不過比不上正規的監獄那樣齊備。但即便這樣,警戒的力量也足夠了,因為這個孤島的西側是一條絕路,沒人能在那裏生存。獄警們也就不用成天嚴密監視這些犯人,隻是將監獄東側沿海一帶把守好就萬無一失了。至於監獄裏麵的囚犯,倒也不用幹什麼活,也沒什麼內部禁令之類的,隻是在監獄裏自生自滅、捱到刑期結束為止。每個月會有補給船給島上送必需的食物、淡水和生活用品,不過供給犯人的定量少之又少,所以囚犯的生活不怎麼樣。犯人的親屬也可以借這次機會探一次監,除此之外犯人們沒其他的外界溝通方式。”
薛嶽點了點頭。“這些警衛配備的都是最新型的狙擊步槍,要是我們有什麼舉動的話,二三百米之外就能精確地敲掉咱們的腦袋。對了,監獄的警衛一共有多少人?是怎麼分布的?”
薛慕雲把弟弟拉到門口,指著鐵絲網方向說道:“警衛一共有三十六個人,每一側的鐵絲網分布有三個崗樓,每個崗樓有兩個警衛白晚輪崗;在城牆二層也有十二個警衛白晚輪班執勤;還有十二個警衛屬於內勤,負責其它的事情。”
薛嶽一邊聽一邊掰著手指頭盤算著,然後道:“和我看到的如出一轍。”
薛慕雲又驚又喜:“這麼會兒工夫你就弄清楚了?”
薛嶽笑道:“剛才,在被押進城牆以後,一路上我就默默計算著走過腳步數和經過的房間數,我記得當走了一百八十八步、經過了六個房門以後,走到了二樓的樓梯前。一樓的警衛把我轉交給二樓的警衛以後,就回到一樓的一間屋子裏休息了。那麼一樓就應該是獄警的宿舍,而且也不會間隔很遠,一定是連在一起,這樣無論是集合還是布置任務才會便捷,那麼剛才經過的幾個房間應該都是獄警的宿舍。我大約每走30步左右就會經過一個房間門,而我每一步大約是四十公分,那麼每個房間的長度就是十二米,這不算小房間了,不應該僅僅住兩個人。你那個朋友曾凱曾和我說過:索倫島監獄裏獄警一共三十六人。那就應該是每個房間住六個人,恰恰將這六個房間住滿。”
薛慕雲麵露喜色,瞅著弟弟連連稱讚:“不錯啊,怪不得曾凱也一個勁地誇讚你呢你呢!”
聽哥哥說起曾凱,薛嶽微微一笑,不禁回想起那次和曾凱交談之後的經曆——
聽完曾凱的計劃,薛嶽沒有說話,隻是茫然地看著已經沒有了圖像的電腦屏幕,淚水也慢慢地溢出,似乎還在回憶哥哥的麵龐。
良久,他揉了揉頭痛苦地說:“我腦子有點亂,想靜一靜,我們明天這個時候再見麵談吧。”
曾凱猶豫了片刻,想再說什麼,但看到薛嶽心情不佳,隻好告辭而去。
薛嶽確實很痛苦,因為對於哥哥他有著無比深厚的情感。但是,長期的野外探險經曆早已經把他錘煉成一個具有堅韌毅力的人,剛才的那番表情隻是讓曾凱離去的借口而已。當曾凱的背影從視野裏消失的一瞬間,薛嶽立刻從椅子裏站了起來,萎靡、痛苦、無助的神色一掃而空。
他小心翼翼地跟在曾凱身後,看到他上了輛出租車以後,薛嶽也立刻鑽進了汽車,謹慎地尾隨其後。
出租車在一個三星級賓館門前停了下來,然後曾凱下了車。十幾分鍾以後,見曾凱仍沒有出來,薛嶽確認他就入住在這個賓館了,看了一眼賓館門前的電話號碼,薛嶽撥通了手機。
“您好,我是圓通快遞公司。我這裏有一封郵件,但是因為字跡模糊隻能看到收件人的姓名和貴賓館的名字,我想確認一下您那裏有沒有位叫曾凱的客人。”
過了片刻,賓館前台的聲音響了起來:“有曾凱這個客人。”
“那麻煩再幫我查一下,曾先生是什麼時候入住的酒店?”
“一個星期前。”
薛嶽滿意地掛斷了電話,但疑慮立刻寫上了臉龐。
剛才,曾凱的一句話讓他心裏犯了疑——“我拿了錄像帶立即就趕了過來……”
而在錄像中,薛嶽還留意到了一個幾秒鍾的鏡頭:幾個看守正在電視機旁邊看一場足球比賽的現場直播。從比賽雙方的隊名來看,那是一周前的一場英超聯賽。如果曾凱是“拿了錄像帶立刻就趕了過來”,那麼一周前就已經到了,這一點通過對賓館的查詢已經證實了。既然曾凱早已經來到中國,越獄的事情還這麼緊要,他應該立刻找自己才是,怎麼還拖了一個禮拜呢?
薛嶽的眉頭越擰越緊,他感覺這件事情絕不像曾凱說的那麼簡單。
明天該怎麼回複曾凱呢?協助哥哥越獄,這件事情到底要不要做呢?
薛嶽並不是不想去救哥哥,薛慕雲是他唯一的親人,哪怕要薛嶽豁出性命,他也絕無二話,問題是這件事情充滿了許多令人迷惑的地方。
——哥哥是一個科學研究人員,一向彬彬有禮,怎麼會突然和別人發生了口角,還把人打成重傷呢?
——這個曾凱到底是什麼人呢?那個海島的衛星遙感測繪照片,如果不是專業人士是難以得到的。而且,從薛慕雲被抓進監獄到今天才過了半個月的時間,曾凱便在監獄裏安插好了人手,這又豈是普通人能辦到的?
現在,薛嶽唯一能確定的一點就是曾凱在監獄裏確實安插了內線。
這是從錄像裏分析出來的。薛嶽發現,哥哥的這段錄像並不是錄的正麵,而是側麵,這就說明給哥哥攝像的人是站在左側四十五度左右的位置偷偷進行拍攝。在哥哥正前方的人肯定是借故來探監,而他顯然沒有條件在正前方進行拍攝,十有八九是探監者沒法將微型攝像機帶進去。既然這樣,那麼暗中拍攝的人肯定就是監獄內部人員,在畫麵中出現的除了犯人、探監的人以外,就是獄警。那麼,也就能確認曾凱安插好的人就在這些獄警之中!
雖然有一點收獲,但卻破解不了薛嶽對這件事的疑慮。他坐在車裏,一邊琢磨著一邊不時觀察著賓館大門。他希望曾凱能夠出來,這樣自己就能悄悄地跟蹤,或許能有一些發現。可是等了四五個小時,曾凱卻再也沒有從賓館裏出來。
不安的感覺慢慢將他包圍,薛嶽覺得自己成了一大塊海綿,所有的不安和疑惑、甚至恐懼都像水一樣爭相擠進這塊大海綿。在這之後的幾個小時裏,薛嶽也經曆了人生中最不可思議的事情。
……
第二天一早,曾凱準時到達。薛嶽這次沒有擺弄他的“救生寶盒”,而是若有所思地盯著曾凱。
“怎麼了?”曾凱被薛嶽的這副表情弄糊塗了。
“你到底是什麼人?”薛嶽目不轉睛地盯著對方的眼睛。
“怎麼這麼問?我是你哥哥的朋友嗬。”
薛嶽冷笑一聲。“既然是我哥哥的朋友,你怎麼到中國一個禮拜以後才來找我?難道你沒有想過,這一個禮拜我哥哥在監獄裏會受多少苦嗎?!”
曾凱的眼珠飛快地轉了幾下,嘿嘿笑道:“你怎麼知道我已經來了一個星期?”
“很簡單,我跟著你去了賓館,然後向前台詢問一下便知道了。”既然曾凱在裝糊塗,薛嶽決定自己先把這件事情挑開。
“哦?”曾凱故作驚訝地看了看薛嶽,然後撇出了一句話。“你怎麼想到要跟蹤我?”
這才是你最關心的吧!
薛嶽心中暗笑,但臉上卻做出一副被欺騙的憤怒之色。“在那段錄像裏我分明看到幾個警衛在看一周前的足球比賽直播,而你又說‘拍完錄像就立刻趕過來找我’,按照這個時間來算,你應該在一周前就該來找我,可你卻足足拖了一個禮拜,這能不讓我懷疑嗎?!”
薛嶽一邊理直氣壯地說,一邊偷偷觀察著曾凱的表情。不出他的意料,曾凱的臉上飛快地閃出幾樣神情:驚訝、欣賞、輕鬆、高興。薛嶽於是知道,自己主動出擊的策略奏效了。
果然,曾凱聽完之後眼神中和善了許多,笑道:“原來我以為慕雲的弟弟隻是個探險家,沒想到還有這麼出眾的推理和判斷能力,怪不得你哥哥一意要你來。看來,我們的越獄計劃當真是選對了人。”
薛嶽哼了一聲。“彼此合作就要有誠意才行,你口口聲聲說是我哥哥的朋友,可做的事情又這麼令人疑惑,我怎麼敢相信你?”
曾凱詭秘地笑道:“不是我故意隱瞞,而是越獄這件事情非同小可,我不得不小心謹慎才行。實話跟你說,我呢,既是你哥哥的朋友也是他的生意夥伴。”
“生意夥伴?”薛嶽故作迷惑地問。
“是這樣,我們是一家能源開發公司,你哥哥幫我們解決一些技術性的問題。慕雲被捕之後,我們的技術研究幾乎癱瘓了,所以我們隻有想方設法讓他越獄。可這事情牽涉太多的環境,我怕萬一不慎就前功盡棄,所以就多準備了幾天。”
薛嶽心中明白,這是十足的謊言。不過,他不想再就這個問題繼續追問曾凱了,讓曾凱消除懷疑的目的已經達到,再不依不饒地追問下去搞不好就會引起他的懷疑了。
想到這裏,薛嶽裝作如釋重負地長出一口氣。“你要是早說我不就不擔心了!”
“這麼說,越獄的事情你同意了?”曾凱顯得有些興奮。
薛嶽不置可否地一笑,然後拿起那幾張衛星測繪照片又仔細地打量起來。
他瞅著照片,但心卻沒在這上麵,而是飛快地盤算著,一連串的問題在薛嶽腦海中閃現。很快,他有了主意。